在园林梦游(第5/5页)

阳光在花影里疏散 檐下的暗绿

后来想起这是自己写的,也就没有闲吟下去。

于是我又去复廊看阴影——复廊粉墙上有一幅幅水墨画。何谓复廊?就是游廊中间隔以粉墙,开出漏窗,可以在两边观望。说是欣赏复廊,还不如说是欣赏复廊里的粉墙,西边的残阳斜照过来,东面的漏窗显得更暗了,原先漏窗里光鲜的景致开始暧昧。暧昧在艺术品位上,高的。

那些阴影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好像融进粉墙之中,粉墙一片灰色。而水榭边的白皮松由于高挺竟然明亮如银,这怎么可以!

我在复廊栏杆上坐一下午:四点半粉墙上的阴影像山水画,五点半粉墙上的阴影像三叶虫化石。

漏窗间或多或少的红粉——残阳如红粉,知己镜中人,我是我想象的女人,我以自己为知己,这怎么不可以!

在西边看漏窗,漏窗是暧昧的;在东面看漏窗,漏窗是直白的。但东面漏窗终归及不上西边漏窗好看,因为没有阴影。

粉墙上的阴影来自于几棵桂树:我想起我在另一个园林里的梦游。

从游廊的八角空窗里望绿荫轩与明瑟楼,一门怀一门,一窗抱一窗,大有中国盒子之感。

现当代散文很少写到园林——它是另一种语言与素质;类似遗民。晚清以降五四之前的文字之中,园林或多或少像是照相馆布景:那些人儿原形毕露。我的梦游该结束了,已经不是梦游,而是说梦。网师园凌霄花盛开,记得我曾经见到一床白猫卧于凌霄花下,竟然生出恐惧,那年,我在个园,当我走近,它雍容华贵地转过头来,眼睛里鼓荡邪气。许多园林都像这一床白猫,卧于凌霄花下,或者太湖石边,它雍容华贵地转过头来,但我没有看到眼睛——它的眼睛已被墓葬。

前几天我在拙政园,从倒影楼望宜两亭,它们是所谓的对景,隔着水廊池塘经幢湖石假山,宜两亭像只鸟笼:精巧,但也庞大。

我几次想起另一只鸟笼,明天要去看看它。梦游的确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