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第2/11页)

“我是从那时开始害怕的,那天我爸爸站到了镜子前面。那应该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在作坊的角落里,我坐在一个矮凳子上。作坊里养了一只瘸腿的乌鸦,那是爸爸有一次带回来的;它翅膀的羽毛被剪掉了,和我们在一起生活。我坐在小板凳上和乌鸦一起玩。爸爸也坐在作坊里,在做活。他那时还没蓄胡须,也没有瘸。他忽然站起来,朝抽屉柜走去,就好像我并没有在那儿,他把镜子取了下来,拿到窗户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我盯着他,发不出声:我把乌鸦搂进怀里。爸爸用两个手指捏住鼻子往上翻,然后龇出自己的牙。他开始转动眼珠和扭动他的嘴,做着我从未见过的挤眉弄眼的怪相。他这样做了很久,深深地沉浸在里面。我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一开始也许我应该笑吧,但是我很快明白过来,根本没什么可笑的。爸爸奇怪地转动着眼珠,我慢慢地开始害怕了。他向后退了一步,好像要捧腹大笑似的,把他的嘴张到最大。之后他又皱紧了眉毛,然后生气地龇牙。这时,我哭了出来。他冲我过来,就好像现在才看到我在这里。我尖叫起来,因为我以为他要杀了我。他俯下身,他的脸是如此扭曲,是我从没看到过的,也是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的。他用一只手夺走了乌鸦,扭断它的脖子,然后把它摔到我跟前的地上。然后,他惊慌失措地跑走了。”

“那只乌鸦就躺在我面前,已经死了。我跟它一起玩了有一年的时间。我捡起它,它的身体还是温热的,我开始摇晃它,爱抚它。妈妈发现我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样子,但是我从未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我想,我这样觉得,这件事情与她无关。那天晚上,爸爸没有回家。当他早上回来的时候,他带回一只盒子,他把乌鸦装进盒子里,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他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院子里。”

“我们在这里埋葬了乌鸦。爸爸是那么小心翼翼地挖好了一个坑,这期间他愉快地与我交谈,以至于我完全不明白昨天他是在生谁的气,又为什么要掐死这只瘸腿的乌鸦。但是从那之后,每当我独自一人待在一个有镜子的房间时,我会开始害怕,我害怕我也会站到镜子前然后开始让自己的脸变得扭曲。”

迪波尔身体的纤长轮廓,被白色的燕尾服优雅地勾勒出来。他们有时会穿上那些衣服。贝拉穿着他红色的燕尾服懒散地窝在椅子上,戴着平顶的礼帽和手套。在这样的氛围里,即便是最微小的事物也可以成为他们开始游戏的理由。小孩子可以连续几个小时集中精力地玩一个摇铃,就像他们玩味着一个主意、一件物品、一个时刻所提供给他们的想法。他们也发现他们四个人都有着表演的天赋。

独臂小子忘我地导演着。他用简明的词语布置任务,然后立刻设计场景。他们扮演法官、士兵,表演家庭关系、征兵检查、教师会议、沉船上的驾驶舱。他们执迷在孩子们与生俱来却又被遗失了的表演天赋里,在这唯一的补偿中,也只有通过这样的表演,在那遗失的世界中还可能有一点点是他们的。这个世界深藏在各种为人所知的表象的背后。阿贝尔相信,他有的时候仍然能记起一些那个世界的词语和场景。

当他们彼此面对面地站着,穿着“戏服”,远离了城市,在这用钥匙锁起来的房间里,浸在炉子与烟草的酸腐的烟雾里,在两支蜡烛忽忽闪闪的光线里,在四处堆放的偷来的东西中间,这个被捆绑在一起的小团体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将他们捆绑在了一起,他们只是感觉到一股胁迫的力量:有时,在游戏的两句话之间,他们会陷入沉默,然后长久地、呆呆地看着彼此,好像最终得要搞明白,他们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在一起,为什么这样玩,为什么活着?而在这样的震惊过后,随之而来的是苦涩的无聊。阿贝尔会提议一起玩“突击”的游戏。埃尔诺和独臂小子从房间里退出去,然后他们三个穿上戏服,把他们自己交付给隐秘的轻松与舒适感。埃尔诺重重地敲响了门。任务是这样的:用他们词汇库里的所有词汇解释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在一起,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埃尔诺和独臂小子代表外面的世界来进行审问。他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称谓或身份。可以是老师,可以是秘密警察,也可以是军人、宪兵,或者最简单的,是闯到这里来的父亲们,他们审问这些“下人”——阿贝尔坚持使用这一个称谓——到底在这里干什么?格仑家的男孩们一直很神秘。无法清楚地知道他们在自己家里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