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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住了,把灯调亮,打开夹子,摊开一张很大的平面示意图。两三张草图都是用透视立面手法画的,建筑材料全是玻璃和闪闪发亮的混凝土。

“他对这幢别墅持强烈的批评态度。他答应战后要回来为我建一幢新的,仿照最优秀的包豪斯建筑学派。”

所有的文字说明都是用法语写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一个德国字。平面图的署名是:安东·克卢伯,大疯狂四年六月七日。他让我多看了几眼,然后把灯又调小了。

“占领期间的头一年,一切都还过得去。我们的食物严重短缺,但是安东和他手下的士兵对村民的无数违规行为采取了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认为占领就是穿纳粹军靴的冲锋队横行、当地人遭殃的看法是荒唐的。多数奥地利士兵都超过四十岁,他们自己也是父亲,村里的孩子很容易勾起他们的思亲之情。一九四二年夏季的一个黎明,同盟国的一架飞机用鱼雷击中了一艘德国军需登陆艇,该艇在前往克里特岛途中暂时停靠在老港口。船沉了,几百箱食品漂浮到水面上来。当时,岛民们已经有一年时间除了鱼和劣质面包以外什么都吃不上。一下子看到这么多肉、奶、米和其他奢侈品,谁不动心?大家驾着任何可以漂浮的东西蜂拥而出。有人把情况告诉了我,我立即赶到港口去。守备部队在那里有一挺机关枪,刚才还对同盟国的飞机怒射过,我担心他们会对村民进行报复性的可怕大屠杀。但是我到港口的时候,却看见岛民们正在忙着捞取一箱一箱的食品,距离机关枪还不到一百码。安东和值勤士兵就站在哨所外面,一枪不发。

“当天早上晚些时候,安东把我叫去。我当然对他千恩万谢。他说,他要向上级报告,说因为村民行动快,划船救助,登陆艇的几名船员才幸免于难。现在他需要让村民交回几箱食品作为抢救的证据,让我关照一下这件事。其余部分将按‘沉毁’处理。通过这件事,村民们对他和他手下士兵的最后一点敌意也完全消失了。

“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大约是这一事件之后一个月左右,一群奥地利士兵喝得似醉非醉,在港口附近放声歌唱。突然间,岛民们也开始唱起来。大家轮流唱,奥地利士兵唱完岛民唱,先用德文唱后用希腊文唱。唱完奥地利蒂罗尔州的颂歌唱希腊歌,形成了很奇怪的现象。最后,他们都互相唱起对方的歌来了。

“但这也就是我们小小黄金时代的鼎盛时期了。奥地利士兵中出现了间谍。唱歌之后大约一星期,给安东的守备部队增派了一组德国兵,说是来‘加强军纪’的。有一天,他像个生气的孩子跑来找我,说:‘他们告诉我,说我有败坏纳粹国防军名声的危险,要我痛改前非。’他的部队被禁止向岛民赠送食品,我们在村里也很少再见到他们了。当年十一月,他们制定了一套衡量政绩的新办法。幸在我治理宽松,村民们给了我意外的好评价,同时他们也比较顺利地接受了更加严格的管理办法。”

康奇斯停止说话,拍了两次手。

“我要让你看一看安东。”

“我想我已经看见过他了。”

“不。安东已经死了。你看见过的是长相跟他酷似的一个演员。现在要让你看的是真的安东。战争期间,我有一台小型电影摄影机和两盘胶片。这些胶片我一直保存到一九四四年才冲洗出来。质量很差。”

我听到了放映机的沙沙声。一支光束从上面投射出来,经过调整,集中在银幕上,聚焦比较匆忙,有些模糊。

银幕上出现一个英俊的男青年,年纪和我相仿,不是前一个星期我看见的那个人,尽管他们有一个特征很相似,眉毛又浓又黑。但是银幕上这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战时军官,错不了。从外表看不出他特别宽厚,倒更像是个不列颠战役中的飞行员,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他脸带微笑,正在一堵高墙旁边顺着一条小路走,可能就是赫尔墨斯·安贝拉斯家的围墙。他装出一副男高音的豪壮派头,笑起来显得不自然。十秒钟的电影片断突然结束了。在第二个片断中,他正在喝咖啡,用一只脚逗猫玩。他斜眼看镜头,表情严肃,略显腼腆,似乎有人事先告诉他不能笑。影片很模糊,不稳定,只有业余水准。另一个片断显示一队军人从港口走过,突然遭到来自头顶上方的枪击,子弹是从楼上窗口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