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9页)

作为她们勇敢的公牛,每天在“职场”(孟席斯小姐的说法,玛格丽特也是这么说的)冲杀,他希望能够在办公室里找到安宁。但那里也没有安宁,因为他烦恼地发现,他的言行举止日益暴露出他生活角色的转变。他以前很为自己的整洁感到骄傲,现在他不单单是整洁,而是那种被照顾得很好,几近衣冠楚楚的样子。一开始的时候,那些年轻人对他的婚姻状态有些不尊敬的暗示,让他非常不舒服。而且,同事们对他的态度也有所改变。年轻的女孩不会再拍拍他,或者和他调调情,他也不能想象自己再装出恼怒的样子,用圆柱形的尺子打她们屁股,阻止她们进一步的挑逗。随着自由气息的一步步丧失,他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女人的所有物,出来上班不过是一种假释。办公室里的年轻人,甚至包括那些也结了婚的,对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包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假装把他当作他们中间的一员。现在,办公室里有兴趣和他打交道的只有那个佛教徒威尔金森,但他是一个会只穿着袜子在公司走廊里走来走去的怪物。

他慢慢养成了下班后在办公室里拖延一会儿再离开的习惯,好像是为了挽回一点点他渐渐失去的、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机会。有一天晚上,他关上图书室的灯,走进黑黑的过道时,撞上了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人。那人穿得不齐整,原来是门卫。这时候传来一个女孩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他听出来那是一个打字员小姐的声音):“我们找不到灯的开关,斯通先生。”他给他们指了电灯开关的方向,还过去把灯都打开。等到了地铁上,等那装着几份晚报、没有什么分量的公文包搁到了大腿上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心中暗自咒骂:“真是个傻瓜。”他的怒气既是针对他们的,也是针对自己的。从此,他很讨厌那个打字员小姐,好在没过多久她就辞职离开了。

办公室无法成为避难所,他便转向家中找寻,这使他每天的离家和返家从实质上来说都是一种撤退。有一天,他终于发现自己已经适应了新的生活,每天一打开前院的门,他就预期看到穿戴比以前齐整的米林顿小姐,在玛格丽特的示意下打开屋门。此时玛格丽特应该站在对着大门的窗口前,然后走过来迎接他的到来,给他一个拥抱,在这个过程中她脸颊上新搽的粉会有些许落到他的脸颊上。她每个下午都精心穿戴好等他回来,就像上午再三打扮后送他出门一样。

邻居们还是在偷窥,特别是他傍晚回家受到迎接的这一幕。好像是为了让自己保持镇定,他慢慢养成了看到自家房子就开始吹口哨的习惯。一天吻他的时候,玛格丽特说:“你吹得不错,理查德。”他吹的是同一首小曲,歌词是:“有只小狗要被卖了。那只趴在窗台上的小狗崽会卖多少钱呢?”他每天晚上都吹。就这样,他的昵称变成了“狗崽”,偶尔,她也会变成他口中的“狗崽”。

但是,在和他的树交流的过程中,他忍不住用它的安宁和他的忧烦作比对。过不了多久它的树叶就要掉了,但这只是为了生长出新的树叶,获得新的力量。对他来说,人生的责任来得太晚。多年的生活习惯被打破,他最多也就是去适应这种改变,无法因此获得重生。所以窗外的树对他不再构成一种宽慰。它像是在谴责他。

这个夏天,那个“雄性男”特别忙碌,因为他在搭建一个外屋。斯通先生比以前更狂热地期望发生什么意外,使这个男人不再无休止地翻建自己的宅院,不再因此获得他老老小小一家子无保留的仰慕目光。

他,也是个男人。每天早晨,他勇敢地闯入残酷的职场。现在,他开始发现玛格丽特恪守女人的职责。她非常认真地对待她作为女人和妻子的角色与职责。这些职责包括让他吃好,穿好,陪他说笑,鼓励他,偶尔勾引他,以及永不让他感到失望。每个早晨在费尽心力送他上班之后,她都得歇着以恢复体力;每个下午她同样得歇息着,然后开始为迎接他的归来做准备。她很在意晚上是否能睡个好觉,不希望自己早上形容憔悴吓他一跳。她涂很多化妆品,吃很多滋补皮肤的食物。但他一点儿也不为此感激,并拒绝去注意这些事情。他开始觉得她散漫,懒惰,爱慕虚荣。想到她加之于他的责任,想到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晚上她把毯子拉到脖子处的样子,他无法抑制地觉得在他们两个人的角色分配中,她得到了好的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