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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叫什么名字?”我问其中一个男孩。

“国王。”

“没错。我想在它生命中的某一时刻,对某个人来说,曾是国王。”

瘦高个年轻人冲我微笑,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把大烟递过来。

“它的女主人几个月前死于癌症,所以就留在了这里。”

我弯下腰,再次摸了摸它的头。

“我认为你还是个国王。知道吗?从远处就能看出来。你成了孤家寡人了,嗯?好吧,好吧,她是个浑蛋,对吗?”

我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背,它的毛粗壮而坚硬,有点粗糙,是黑色的,肚皮和四肢是发红的金色。老狗那种深沉、严肃而担忧的目光,正是病人们的目光。如果你喜欢人,就不可能不喜欢狗。

远处,埃德加像地主般检阅着草地边上的无花果树,上面结满了饱满欲裂的果实。我想他将永远不会像十三岁时的今天这样成熟,对一切了然于胸,严肃、善良、谨慎、惜字如金、敏感而有责任心,而我,当然永远都达不到他的高度。也许一个人对于另外一个人能够产生的最崇高的感情就是尊重,而不是爱或喜欢。达米安走到我身边,小声请我偷偷把大烟递给他,因为艾丽莎不喜欢他抽烟,而索菲亚则开始跟另一个照顾狗的男孩调情,那是个罗马尼亚人,几乎不会说西班牙语。而跟我聊天的那个叫罗格,是加泰罗尼亚人,他一边和我抽着烟,一边告诉我,这里不但收留流浪狗,而且在人们出差或度假期间,如果没有亲友可以帮忙照料,也可以把狗寄养在这里。这时候,汤姆出现了。显然他穿衣服很匆忙,裤子还破了个洞。

“屁股都露出来啦。”索菲亚跟他打招呼。

他摸了摸裤子的臀部,笑了起来。他说西班牙语像一个巴塞罗那的好小孩,而说加泰兰语则像恩波达的农民。他有一头蜜糖色的头发,一双从英格兰母亲那里遗传的蓝色而浪漫的眼睛,还有一个南方男人典型的圆滚滚的体型,肩背方正而强壮,有点小肚腩,双手短而粗,黝黑的皮肤被太阳晒脱了皮。老成持重,永远都看着别人的眼睛,我想这是跟狗狗们学的。他很爱笑,敏捷而懂得发号施令。他喜欢动物,喜欢女人,喜欢扑克和大麻。据索菲亚说,在狗庄园的后面,种着绵延几公里的大麻,跟其他很多营生一样,用以维持动物们的生活。

我们决定在吃饭前去看小狗崽们,于是穿过无花果树和橄榄树林来到了一栋又长又低矮的房子前,这里,它被分割成很多小间,外侧的隔间里住满了狗崽,听到我们的声音,它们便上蹿下跳,疯了一样到处跑,而另一些刚刚出生的小狗崽则住在昏暗的内间,那里更加凉爽而安静,远离大狗们的嘈杂。空气中,飘浮着某种关于生命顿悟的庄严和震惊,不论是人类还是动物的生命。这种感觉是虚幻的,但是给人触手可及的错觉,令人不由得肃然起敬。孩子们也觉察到了:刚刚分娩完的母狗们那种筋疲力尽、付出与放弃;像没毛的老鼠一样丑陋而睁不开眼睛的狗崽们那种茫然和脆弱;令人作呕的生命的味道。他们默不作声,不敢进去。孩子们请求我带上一只稍大一点的狗崽,我却盘算着领养一条母狗,用你的名字为它命名。但我立刻就意识到,这完全是因为抽了大烟才会产生的荒唐念头,我不该又空腹抽烟。我对孩子们说他们应该找东方三圣要。

我们在公路旁一家小旅店吃的午餐,这是一个简单却安适的地方,没有任何美学意味,但在那里,我们吃得很好,是家里从未吃过的家常菜。有一次你跟我说,在奶瓶和土豆泥阶段结束以后,你去找我们的儿科大夫聊儿童营养。那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医生,一个很有魅力而又强势凌人的智者,我很怕他。我还记得有一次因为哭闹,他把我赶出了诊所。你告诉他自己这辈子从未进过厨房,而且你也毫无这样的打算。萨乌莱达医生告诉你别担心,从原则上来说,如果冰箱里有牛奶或其他奶制品,有点水果、饼干或也许有点甜火腿,这些都行。所以还没到青春期,我们就已经是法国奶酪专家,知道在冰箱里永远存着一瓶法国香槟用来应急是多么重要,而且我们觉得,有些晚餐只有萨恰的糕点是世界上最正常不过的事,而萨恰是我们最喜欢的蛋糕店。在家里,厨房只用于给客人加热食物,或者给帮佣的女孩煮令人作呕的猪肝米粥。你的狗在被迫像其他同类一样只吃饲料前,特别喜欢吃这种米粥。无论如何,萨乌莱达医生的话不无道理,因为我们都长得高大、强壮而健康,而且我们长成了两个相当有魅力的年轻人,我们曾认为——对我来说现在也依然如此——没有什么能比朋友家里的家常菜更加美味而具有异域风情了。每当受邀去朋友家吃饭,都会在女主人目瞪口呆而心满意足的注视下,狼吞虎咽着宾豆、古巴米饭或通心粉,就好像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