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4/6页)

我擦了擦眼泪。此刻已经没有椅子吱吱作响和跺脚的声音了。观众一片沉寂,全都抬起头来凝视着我。我看到站在后面的于连英俊的脸上露出了探究的困惑表情,这对于他来说全都是新闻。生平第一次,他明白了我们之间还存在着一条鸿沟,而不是桥梁。我现在不只是他的母亲,他的附加物。我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一个他不太清楚该如何去理解的女人。“从集中营里回来的伊莎贝尔已经不是那个曾经在图尔市的轰炸中幸存下来、还翻越过比利牛斯山的女孩了,她是带着破碎的心和重病的残躯回来的。她对许多事情都不太确定,却对她做过的事情坚信不疑。”我望向了坐在我面前的那些人,“她去世之前的那一天曾坐在我身边的树荫下,牵着我的手说:‘薇,这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我问她:‘什么足够了?’她回答:‘我的人生。足够了。’

“就是这样。我知道她挽救过这个房间里的一些人,但我也知道你们同样挽救了她。伊莎贝尔·罗西尼奥尔死的时候既是一个英雄,也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她不会做出别的选择,而她一心追求的就是被人铭记。所以,我要谢谢你们所有人,谢谢你们赋予了她生命的意义,激发了她内心最好的一面,还在这么多年之后依旧铭记着她。”

我离开演讲台,退了回去。

观众们如潮水般站起身来,疯狂地鼓掌。我看到许多老人都流下了眼泪,这才猛然意识到:这些都是她挽救过的那些人的家属。每一个归家的男人都创造了一个家庭:更多的人之所以能够来到这个世上都是因为一个勇敢的女孩和她的父亲,还有他们的朋友。

活动结束后,我陷入了一片感激之声、回忆和照片形成的漩涡之中。宴会厅里的每一个人都想亲自向我表示感谢,告诉我伊莎贝尔和我的父亲对于他们来说有多么大的意义。某一时刻,于连站到了我的身边,充当起了类似保镖的角色。我听见他说:“看起来我们有很多可聊的事情。”我点了点头,挽着他的手臂向前走去。我尽力扮演着妹妹的使节,为她收集着她值得的所有感谢。

就在我们快要穿过人群时——此刻,围观的人群已经愈发稀少了,大家纷纷走向了吧台——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对我说了一句:“你好,薇安妮。”

即便时隔多年,我还是认出了他的双眼。盖坦。他的个子比我记忆中矮了一些,肩膀微微有些弯曲,晒黑的脸庞因为天气和岁月的缘故长满了深深的皱纹。他留着一头几乎齐肩的长发,发色如栀子花般雪白,但我在任何地方都能一眼认出他来。

“薇安妮。”他说道,“我想让你见见我的女儿。”他伸手从背后牵过一个颇具古典气质的漂亮女孩。她穿着别致的黑色紧身上衣,脖子上还围了一条充满生气的粉色丝巾。她朝我走了过来,像朋友一样对我露出了微笑。

“我叫伊莎贝尔。”她说。

我重重地倚在了于连的手上,猜测盖坦是否知道这样小小的纪念对伊莎贝尔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当然知道了。

他靠过来亲吻了我的两侧脸颊,对我耳语道:“我一生都深爱着她。”然后他便撤回了身子。

我们又聊了几分钟,没有谈到什么实在的话题。他很快便离开了。

我一下子感觉疲惫不堪,筋疲力尽。我松开儿子霸道的手,穿过人群,走到静谧的阳台上,步入了夜色之中。巴黎圣母院亮起了灯光,光辉照亮了塞纳河黑色的水波。我能够听到河水轻拍着石头的声音和系艇索的吱嘎声。

于连跟上来站到我的身旁。

“所以,”他说道,“你的妹妹——我的姨妈——曾被关进过德国人的集中营里,因为她开辟了一条挽救坠机飞行员的路线。而且这条路线意味着她要去翻越比利牛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