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伊莎贝尔站好了立正的姿势,她需要为点名挺直身子。如果她向晕眩低头、栽倒在地上,他们就会抽打她,或是更糟。

不,这不是点名。她如今已经回到了巴黎,并且身在医院的病房里。

她在等待着什么东西,等待着某个人。

米舍利娜去找集中在大堂里的红十字会工作人员和记者们,伊莎贝尔应该在这里等待。

门打开了。

“伊莎贝尔。”米舍利娜用责备的口吻说,“你不该站起来的。”

“我害怕如果自己躺下,就没命了。”伊莎贝尔说。或许这只不过是她在心里的回应。

和伊莎贝尔一样,米舍利娜也瘦得如同火柴棍一样,毫无形状的裙子下突出着几块隆起的髋骨。她已经几乎秃顶了——头上散乱地长着几撮头发——眉毛也没有了。她脖子和手臂上的皮肤长满了渗着脓的溃疡。“走吧。”米舍利娜说。她领着她走出病房,穿过一群沉默地拖着脚步走路、身上衣衫褴褛的陌生回归者,还有吵吵闹闹、泪眼蒙眬地寻找着所爱之人的家属,以及不少正在提问的记者。她温柔地扶着伊莎贝尔走进了一间稍微安静一些的房间,那里还有另外几个集中营幸存者正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伊莎贝尔也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本分地把双手放在大腿上。她疼痛的肺部仍在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灼烧着,头盖骨下面也是阵痛不断。

“是让你回家的时候了。”米舍利娜说道。

伊莎贝尔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空洞,睡眼蒙眬。

“你想让我和你一起上路吗?”

她缓缓眨了眨眼睛,试图思考,密集的头痛让她感觉视线有些模糊,“我能去哪儿呢?”

“卡利沃。回到你姐姐的身边,她在等你。”

“是吗?”

“你的火车四十分钟后就要开了,我的还要等一个小时。”

“我们怎么能回去呢?”伊莎贝尔壮起胆子问道,她的声音几乎和耳语一样。

“我们都是幸运儿。”听到米舍利娜的回答,伊莎贝尔点了点头。

米舍利娜搀扶着伊莎贝尔站了起来。

两人一起跛着脚走到医院的后门。那里停着一排汽车和红十字会的卡车,等待着将幸存者送往火车站。等待的过程中,她们站在一起,就像过去的一年中那样紧紧揽着彼此——在阿佩尔铁轨上,在牲畜运输车里,在领取食物的队伍中。

一个身穿红十字会制服、脸色明亮的年轻女子走进了房间,手里还抱着一个写字夹板。

“罗西尼奥尔?”

伊莎贝尔举起满是汗水的火热的手,捧起了米舍利娜满是皱纹的苍白脸颊。“我爱过你,米舍利娜·巴比诺。”她温柔地说着,亲吻了这个老妇人干枯的嘴唇。

“别用过去时来说你自己。”

“可我已经是过去时了,曾经的那个女孩……”

“她还没有走,伊莎贝尔。她病了,还遭到了可怕的待遇,可她不可能离开,她拥有过一颗雄狮之心。”

“现在是你在用过去时说话吧。”老实说,伊莎贝尔已经完全不记得以前的自己了——那个二话不说就跳进反抗战线里的女孩,那个不顾一切把飞行员带到父亲公寓里的女孩,那个愚蠢地把另一个飞行员藏在了姐姐家谷仓里的女孩,那个翻越过比利牛斯山、出逃期间还坠入了爱河的女孩。

“我们做到了。”米舍利娜说。

伊莎贝尔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经常听到这句话:我们做到了。当赶到的美国人解放了集中营时,这句话被挂在每个囚犯的嘴边。伊莎贝尔当时感到如释重负——在经历了所有的一切之后,殴打、寒冷、屈辱、疾病还有雪中的强行军,她活下来了。

不过,此时此刻,她却开始猜测自己的人生有可能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找不回以前的自己,但又如何才能继续前进?她朝着米舍利娜最后一次挥手告别,爬进了红十字会的汽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