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老虎 《雨》作品一号

男孩辛五岁,已经看过大海了。

第几天了,夜里下起大雨。好似一口瀑布直接泻在屋顶上。他们全家就安睡于那轰然一气的雨声中,平时的虫声蛙鸣大人的鼾声梦话等等都听不到了。雨声充塞于天地之间。雨下满了整个夜。无边无际,也仿佛无始无终的。

被尿意唤醒时,男孩和父亲发现应该是天亮了,但鸡鸣也被雨声压得扁扁的,像缝隙里的呻吟。打开大门,劲风带来雨珠飞溅。狗挨着墙睡。屋檐下奔泻着一长帘白晃晃的檐溜,远近树林里更是一片白茫茫的水世界,水直接从天上汩汩地灌下来,密密的雨塞满了树与树间的所有空隙。

他和父亲都是这样的,站在五脚基上,各自掏出阴茎,一泡急尿往檐雨中射。雨珠溅湿了小腿,甚至脸。事后一转头,关上门,擦擦脚,又回到床上去睡。父亲掀开母亲房间的花布门,钻了进去。男孩辛多次向父母抱怨,干吗要分房睡,他也想和妈妈睡在一起。但母亲说,床挤不下了,也怕你压到妹妹。反正你也不吃奶了。

在妹妹出生前,可都是一家人睡在一起的。母亲胆小,有时睡到半夜会把父亲叫过去。男孩有时半夜醒来发现父亲不在身旁,也会大声叫唤,父亲过一会即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他知道母亲怕老虎,伊说因为伊是属猪的,因此特别怕。男孩说,我属羊,我又不怕。他甚至曾央求父亲给他养一头虎。这附近听说有时还会有老虎出没,追捕山猪猴子。但从来没见过。还有家里的三只狗都很凶,老虎都不敢靠近的。养不成老虎,虎斑猫也好。

平时母亲去割胶,总有一段时间把妹妹交给男孩看顾,黎明时他会被叫去睡在妹妹身旁,以防她翻身滚下床。有人睡在一旁,她就会一直睡到天亮。

伊会抓准时间赶回来喂奶、换尿布;有时妹妹哭闹哄半天还是没效,男孩就会朝树林中大声呼喊。伊会火速赶回来。

下大雨就不必赶早割胶,全家都起得晚,起来还猛打着哈欠。母亲把妹妹放进挂在从屋梁垂吊下来的弹簧里的纱笼摇篮里。

母亲草草弄了早午餐,炒了个米粉。而外头除了雨还是雨。母亲叹了口气,叫唤父亲撑伞去喂喂鸡鸭。而后辛负责让摇篮保持晃动,她打扫房子。好一会,父亲回来了,擦拭了被淋湿的身体,竟又回去睡午觉了。

天一整天阴沉沉的,好似不曾天亮,很快辛也昏昏欲睡了。

一如往常,辛做了个梦。梦到他在大雨声中醒来,家里空无一人。辛找遍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不见他们的人影。甚至连床底下、门后、杂物堆里、屋梁上都找过了——沿着平日有一年表兄弟来时玩捉迷藏的路径。父母亲的鞋子都不在,显然是出去了。妹妹呢?连她也不见踪迹。他们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丢下我?外头下着大雨,但辛仿佛看到金黄的毛色、墨黑的线条从门外油然划过。老虎!辛的心脏激烈地怦怦作响。然后闻到一股非常熟悉非常讨厌的骚味,那竟然是祖父的味道。“辛”这名字还是祖父取的。

然后在梦里哭醒。醒来辛发现母亲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着他,“做梦啦。”有小水滴从板缝喷在他脸颊,被凉意轻轻戳了几下。辛发现自己和大黄猫睡在木床上,猫放肆地打着呼噜。也许是它屁股朝着他鼻子放了个臭屁吧。

妹妹大声地吮吸伊鼓胀而白、看得到蛛网状蓝色静脉的乳房。母亲一直是白白胖胖的,妹妹生下来后就更胖了。

“还想不想吃?奶太多,妹妹吃不完。”母亲问,指一指裹在衣物里的另一粒奶。男孩辛坚决地摇摇头。同样的话,他曾听伊小声地问过父亲(大概以为他没看到没听到),“会胀痛呢,你儿子又不肯吃。帮帮忙,滴出来了。”伊会以哀求的语调朝着他露出胀大的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