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宝藏 CHAPTER 9 TREASURE TROVE

我牺牲了宝贵的东西

In which I sacrifice something precious

胡安·萨尔瓦多在我的露台上定居不久,一天下午,待在公寓的我突然听到一阵兴奋的交谈声。我猜那是返回宿舍的一群学生发出的,但声音里面夹杂着一种奇怪的颤抖,我无法确定那是什么。我正在屋子里专心致志地摆弄收音机,满地都是用来延长天线的各种长度的导线,我想接收BBC世界广播频道的信号,听听来自英国的新闻,但在那样一个时期,这通常是不可能的。不过,我的努力也会得到奖励,收音机里偶尔会传出英国播音员亲切的只言片语,带着电离层的干扰导致的嘶嘶声。

我听到说话者走上宿舍大楼的台阶,前门开启又关闭。随着他们爬上楼梯,说话声逐渐变大,这群人最终在我的公寓外面停住脚步。收音机接收不到信号,好奇心又占了上风,我预感到会有人敲门,便走过去察看。我打开门,发现一群男孩站在门外,其中一个孩子表情洋洋得意,双手捧着一只又脏又旧的白铁大盆。盆子是椭圆形的,长约三英尺,宽两英尺,深九英寸左右,两边都有把手。

“科尔特斯,”我佩服万分地说,“你太厉害了!这是从哪儿偷的?不会是去什么可怜的老太太的花园里顺来的吧?”

“我才没偷呢!”他愤然反驳。

“没错,我只是在开玩笑,”我说,“不过你还是很棒,你从哪弄来的这个盆?”

得意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从城里回来的路上,我在一个维修店的垃圾堆里看到这个盆,我问他们多少钱,他们说白送我,直接拿走就行。”

“学校的门卫没拦你吗?”我问。圣乔治学院有明确规定,不许学生把垃圾带进校园。

“他们想拦我来着,但我说你需要这个盆,是给企鹅用的,他们就让我进来了。确实是你派我去拿的,对不对?”

“啊!没错!”我说,“我想起来啦!是这么回事!你将来肯定有出息,贝尔纳多·科尔特斯!”

搬来学校几周后,胡安·萨尔瓦多如鱼得水,很快适应了露台上的生活。露台的桌子就是他的阳伞和遮雨棚,他也喜欢每天的淋浴,给他洗澡的要么是我,要么是学生们。我们把水管的一头搭在桌子上,让水缓缓流下,胡安·萨尔瓦多则惬意无比地站在人造瀑布下冲凉。

胡安·萨尔瓦多严格遵守固定的洗澡程序。他会先把长嘴伸进水流冲上一两秒,然后起劲儿地甩脑袋,如此重复两三次后再抬起一只脚,开始用它洗脸和脖子,另一只脚留在地面保持平衡,然后清洗身体的其他部位。他的脚灵活得惊人,可以洗到很多地方,身体里的骨头仿佛是软橡胶做的,怎么弯都可以。接下来,他会挪到水流之外,用嘴梳理羽毛,先从脖子开始,最后是尾巴。整个梳理过程中,他时常会快速摇动尾巴,丝毫不觉疲劳。看到企鹅发出这样的信号,我们会拿起毛巾轻轻擦干他的身体,他只好无可奈何地再梳一遍毛。

我们一直都不清楚企鹅平时需要喝多少水,也不确定它们是否只靠吃鱼就能获取身体所需的水分。所以,我们总是在胡安·萨尔瓦多身边放一只装满水的炖锅,学校里的水很咸,我不担心他摄取不到足够的盐分。但即便如此,我却从未见他喝过水,虽然他需要喝水,肯定是能喝到的。

多亏贝尔纳多·科尔特斯在基尔梅斯某处维修店的肮脏角落里瞥见了那只白铁大盆,这只大铁盆让胡安·萨尔瓦多洗上了更舒适的盆浴。只要他愿意,全身都可以浸到水里,在愈发酷热的炎夏给自己降温。不过,这虽然让我对胡安·萨尔瓦多的健康情况稍感宽慰,然而他羽毛的防水层却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

科尔特斯刚把铁盆拿给我看的时候,我立刻发现,盆子的主人曾经很仔细地使用它。我能想象出十九世纪末它在五金店或百货店待售的样子,挂在从天花板横梁垂下来的挂钩上,明亮、簇新,盆上用麻绳拴着一块手写的米黄色马尼拉纸价签。我相信,当年是一个时髦的家庭买走了它,还买了别的生活必需品。我想象中的买主是个瘦削的年轻人,穿着宽松的粗棉布工作服,和刚刚结婚几天的妻子一起,买下了他们负担得起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还不能把他们那辆马拉的老式推车压坏,比如瓦楞铁、木材、钉子、锤子、编篱笆的铁丝、镐头、铁锹、火柴、面粉、玉米种、土豆、白搪瓷壶、弹药和这只白铁盆。这几样东西,加上他们的爱情和决心,足以让他们造一个新家,但也只是仅仅够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