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中国生活(第3/8页)

就这样,我外祖父错过了人生的转折点。他不想去阿肯萨斯当神甫,而本笃会的修士不想他去中国当神甫;于是,他置命令于不顾,回到了美国。他卖掉了保险。他结了婚。他有了孩子,孙子。他从没有去到中国。他没怎么谈过他做修士的日子,而我从不知道他对中国的兴趣,直到我在读研究生时看到了他的日记。但那已经是他1987年去世后的七年了,当时我17岁——几乎和他在罗马当修士的年纪一样,而就像他一样,太年轻了,对时间没有什么感觉,也不知道未来将会怎样,而过去还会重现。

在涪陵,我继续跟家教学习中文,孔老师与廖老师轮换。我们的课总是从谈一些小事开始,而廖老师经常告诉我她前晚上在电视上看了些什么。跟我在涪陵的多数朋友一样,她会看海量的电视节目,而有一天她来上课时,对昨晚所看的特别有兴趣。

“昨晚电视上有一个外国人,”她说,“他在说中文。”

“是大山吗?”

“不,不是大山;他的中文远没有大山好。他的中文也没有你好。”

“那不可能。”

“实际上,他的语法比你好,但他的发音比你差。他的音调很糟糕。”

“我不相信。”

“我不是开玩笑,”她说。“我想你的中文比电视上那个外国人要好。而如果你改进语法的话,就会更好得多。”

“他是从哪儿来的?”

“澳大利亚。他很丑——他的皮肤很差,头发很长。他难看极了。”

有一阵我们坐着不语,共同分享对那个电视上发音糟糕的长头发外国人的鄙视之情。然后我们开始上课,而廖老师对我的语法特别加以注意。

在那之后,她不停给我更新那些出现在电视上的外国人信息。那主要由一个经过挑选过的小群体构成,以大山作为支柱,而所有常现的人都会说很好的中文——很明显,我还要许多年才能加入那个联盟。但廖老师显然觉得我有希望,而偶然当一个外国人出现了音调的问题,她就会无情地批评他。而她总是很仔细地挑出外国人的身体缺陷,或者说缺点,尤其如果那个人胖的话。廖老师极其苗条,而她不喜欢肥胖的外国人。

在我们的关系中仍然有一定程度的正式感,但那已成为一种让人舒服的正式感——一个中国式的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她对我的进步感到骄傲,而从现在起我开始读报纸了,她会仔细阅览重庆晚报,剪下我们将在课堂上用的文章。她喜欢那些讲述二战中日军暴行的文章,她也喜欢那些描述香港回归祖国后取得进步的故事(三个月内发生的大事)。偶尔她无法自抑地选一些批评美国帝国主义倾向的文章来。在九月末,当法国对美国的伊朗制裁政策发出抱怨时,我们的课程包括了一组谴责美国“世界警察”角色的文章。但即便在那些课堂上,紧张情绪也不存在了;我们的鸦片战争早已结束了,而我们已经学会了如何相处。我们两人都有所改变,但或许多数是我在变:我不再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外国人,无论在她或我自己的眼中。

我喜欢廖老师,因为现在我能看出她乃是个非常传统的中国女人——在我的眼中,她乃是我到涪陵后所认识的人中,最最中国的一个。她拒绝外国人对她屈尊俯就,因为她是个很具自豪感的人,但与此同时,她又能将这种自豪感延伸到我的身上,在几个月的工作后。与她的自豪感相随的,还有她强烈的传统意识,男女礼仪。她不会像许多其他年轻女人那样穿暴露身体的衣服,她也没有去染发,把自己头发颜色给西化。不像孔老师那样,她拒绝在我的寓所里上课。廖老师已婚,而我是个单身的男人,如果她一周有六个小时呆在我的家里,人们会说闲话的。我们总是在我办公室里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