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夜(第5/7页)

成遵良长嘘出一口气,回身拎起他的密码箱,疲惫地说了声,这下该走了吧?没想到女郎蹲下身去,崩溃地哭出声来,脸埋进手心,瘦瘦的肩膀抽搐着,哭得像要背过气,一边哭着,一边还含含糊糊地悲鸣着:

“我的行李……”

成遵良愕然。

“钱财乃身外物,没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了,”他尽量耐心地劝说她,顺便编个谎言,“你甭看我带着这个包,其实里头放着的,是我们国家的绝密文件,我在国安系统工作,明白吧?文件在,我在;文件亡,我亡!”可是女郎对他大义凛然的说辞置若罔闻,接着痛哭。

雨停了,山里起了风,呼呼刮着。成遵良从路边倒塌的柴房里拾了几块干干的劈柴,就地生起一小堆火,用尖尖的树枝把嫩嫩的玉米棒子穿上,连叶子一块儿烤。捆扎玉米用的秆子他也不浪费,塞进干涸的嘴里嚼着。玉米秆子微甜,有类似甘蔗的味道,很解渴。叶子烧尽,玉米也就熟了,一股清香透了出来。

成遵良把焦黄的烤玉米递给女郎。谁知她压根儿不领情,看都不看一眼,一心一意地埋头哭泣。成遵良叹息着,伸出手去,准备搀她一把,蓦然间发觉她的白裙子染了一大片血渍,在跳动的火光下,格外醒目。

“你受伤了?”他吓了一跳。

女郎哭得更厉害了。

“快让我看看,伤着哪里了?”他急道,“你别哭呀,你不是大夫吗?刚才给人家包扎那么严重的伤口,你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这会儿是怎么了?!”

“我的行李,我要我的行李……”女郎断断续续地哭着。

成遵良猛地明白过来了,他不是那等无知少男,以他过往堪称丰富的逢场作戏的精彩阅历,当然懂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想了想,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地打开密码箱,取出一件衬衣。他的箱子被货真价实的美金占满了,换洗衣物只带了有限的一两件而已。

他在地上摸索到了那把带血的剪刀,就是那个重伤者用来剪断自己筋骨的剪刀。没有水清洗,他就拿枯枝草叶擦拭一下,放到火上烤烤,算是消毒,然后细致地将衬衣剪开,裁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布条,方方正正地折叠起来,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对女郎调侃道:

“瞧瞧,怎么样?不比广告里那个什么立体护围差劲吧?”说着,他用脚三两下把那堆火焰踏灭,两个人重新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关锦绣在门前的草坪上过了一夜。草坪上聚集着一大群不敢回家的业主们,围着一部老旧的收音机,收听、揣测以及谈论。

手机信号极差,但是短信畅通,关锦绣给下属一一发短信,确认平安。朋友和家人们的问候也纷至沓来,她的回复一律是言简意赅的三个字:我还好。这个好字里头,不包含她正穿着暴露的性感内衣,光着脚,身无一物,孤魂野鬼似的游荡着,完全处于无家可归的状态。当然她没颜面求援,叫朋友送衣履什么的。星期一的下午,不在公司卖命,而是衣衫不整地待在香闺里,单单这几样元素,就够推测出一出火暴的绯闻了。

贴身缠绵的他,差不多是在他们同时意识到地震发生的那一刻,就如同《聊斋志异》里的夜店狐女一般消失掉了。当时他狂叫一声,宝贝!我的宝贝还在幼稚园!顺手抓起衬衫长裤,一阵风似的,跑得无影无踪。关锦绣对着敞开的房门发怔,直到床头柜上那支插满蓝紫色鸢尾花的水晶花瓶咣当摔得粉碎,墙角的瓷砖此起彼伏地弹跳起来,她才反应过来应该逃命了。可是高层住宅的巨幅震颤已经让她站立不稳,她勉强套上睡衣,慌慌张张地夺门而出。

电梯是不能搭了,她从消防楼梯往下冲,前前后后都是惊慌失措的邻居们,楼梯上不时可见人们跑掉了的拖鞋、皮鞋。关锦绣看到眼前的楼板开始摇晃,她觉得自己也在情不自禁地左右摇晃,一种奇异的声响回荡在狭长的楼道里,她心跳如鼓,脑子里住进一个巫师,不停地念着可怕的咒语:楼要塌了,楼要塌了,楼要塌了……她的脚像踩在了软软的棉花上,她发现自己在流泪,流着泪,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她叫着他,她说,等等我,你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