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山

一个盛夏的下午,热得发昏,小男孩乔迪无精打采,在牧场周围东张张西望望,想找点东西玩玩。他到牲口棚去过,往棚檐底下的燕子窝扔石头,把一个个小泥窝砸开,窝里铺的草和脏羽毛掉了下来。在牧场房子里,他在老鼠夹子里放了变了味的干奶酪,又把夹子放在那只大“双树杂种”常去嗅鼻子的地方。乔迪不是有心恶作剧,实在是因为下午这段时间又长又热,心里闷得慌。“杂种”笨拙地把鼻子伸进夹子,给砸了一下,痛苦地吠叫,鼻子流血瘸着腿走开了。它不管哪里痛,痛了总是瘸腿。它就是这个样子。它小时候掉进过捕狼的陷阱里,打那时候起它就总是瘸着腿,挨了骂也瘸着走。

“杂种”叫的时候,乔迪的母亲在房子里面喊道:“乔迪!别弄那条狗,找别的东西玩去。”

乔迪当时感到挺不好意思的,向“杂种”扔了一块石头,从廊子里拿了一只弹弓,想到树丛里去打鸟。这只弹弓很好,橡皮圈是店里买来的,可是乔迪虽说常常打鸟,却从来没有打中过一只。他从菜地穿过去,光着脚丫子踢土。路上他找到一颗理想的石子,圆圆的,有一点扁,还有一定分量,在空中飞得起来。他把子弹装进弹弓的皮带里,向矮树林走去。他眯起眼睛,嘴巴帮着使劲儿;那天下午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聚精会神。小鸟儿在鼠尾草的阴地里啄食,在叶子里扒寻东西,不安地飞出几步,又扒了起来。乔迪把弹弓的橡皮往后一拉,轻手轻脚地向前走去。一只小鸫鸟停下来,看看他,往下一蹲,准备飞走。乔迪侧着身子走近去,一步一步慢慢跨着。他走到离小鸟二十英尺的地方,小心翼翼地举起弹弓瞄准。石子“嗖”的一声飞出去;小鸟飞起来,正好撞在石子上。鸟掉了下来,脑袋被打烂了。乔迪跑过去,把它捡了起来。

“好,我打中了。”他说。

那死鸟比它活着的时候小多了。乔迪觉得惭愧,胃里一阵难受,他拿出小刀,把鸟头割下来,又掏出它的内脏,扯掉了它的翅膀,末了,把它们一齐扔进了小树丛里。他不在乎这只鸟,管它死活,但是他知道,大人如果看见他弄死鸟会说些什么;他想到这一点,心里觉得惭愧。他决心把这件事忘掉,忘得越快越好,永远不提这件事。

这个季节,山上干燥,野草一片金黄色,可是泉水通过管子流进木桶又漫出桶外的那些地方,长着好大一片青草,绿油油、湿漉漉的,挺惹人喜爱。乔迪在长苔的桶里喝了口水,又在冷水里洗掉了他手上的鸟血。他仰面躺在草地上,望着夏日一团团的云彩。他闭起一只眼睛,改变了正常的视力,使云层下降到他身边,他伸手可以摸到它们,帮助微风把它们从空中拉下来;他好像觉得因为有他帮忙,云才走得快了。一朵胖乎乎的白云被他推到山脊那边去,被他坚定地推过山脊梁,不见了。这时候,乔迪想知道这朵云现在见到的是什么。他坐了起来,想好好看一看层层叠叠的大山,这山越往远处越昏暗、越荒凉,最后是一道锯齿形的山梁,高矗在西天。这大山真奇怪,真神秘;他在想对于山他知道点什么。

“山那边是什么?”他有一次问父亲。

“我看还是山。怎么啦?”

“再过去呢?”

“还是山。怎么?”

“一直过去都是山,山?”

“嗯,不。最后是海。”

“山里面有什么?”

“悬崖峭壁,灌木丛,大岩石,干旱地区。”

“你去过吗?”

“没有。”

“有人去过吗?”

“我看,少数人去过。那是很危险的,悬崖峭壁什么的。你看,我在书上看到,美国就数蒙特雷县的山区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开发过。”他的父亲对于这一点好像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