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偏屋已是将近夜里10点。虽然兴奋尚未冷却,可平方根也实在受不了了,一路拼命忍着没打哈欠。本打算送博士回家后马上回自己公寓的,可看他的疲劳程度比预想的要严重许多,于是决定暂且留下来照顾,直到他上床睡觉。从球场散场出来的人们装满了公交车,看来是这车弄得他疲惫不堪。公交一摇晃,他就被人群挤到东挤到西,弄得手忙脚乱,唯恐便条上面的回形针被挤掉。

“我们马上就到了。”

我反复鼓励他说,但就连我的声音他也充耳不闻了。站在公交车上的这段时间里,为了尽量避免和他人接触,他怪模怪样地把身体扭来扭去。

大概不是由于疲惫,很可能他平常就总是那样做的吧。一进门,就见博士把从袜子到外套、领带、西裤等身上穿戴的东西依次扔到地板上,脱到最后只剩下内衣裤,牙也不刷就钻进了被窝。我决定当他是在刚才进厕所时生怕被任何人发觉而火速刷掉的。

“今天谢谢你。”闭上眼睛前,博士说,“今天非常开心,多谢你们。”

“可惜无安打无失分比赛泡汤了。”平方根跪在他枕边帮他把盖被拉拉好。

“江夏也曾经完成过无安打无失分比赛哟,而且还是在加时赛上。1973年,与巨人决一胜负那年的最后一战是在8月30日。在对抗中日龙的加时赛第11局下半场,江夏打出了告别本垒打,最终以1比0战胜对手。进攻和防守都由他单独完成……不过很可惜,他今天到底没上场投球……”

“嗯。下回可得先把投手的替换顺序调查清楚了再买票。”

“总之,他们赢了不就行了?”我应道。

“说得好。6比1。相当棒的得分。”

“阪神虎这回可上升到第二名了。而且巨人输给大洋掉回到最后一名。这么幸运的日子可是不常有的,对吧,博士?”

“对。这都多亏了平方根带我去球场。好了,你该回家了,路上小心点。你必须要乖乖听妈妈的话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对吧?”

博士嘴角浮起微笑,还没听到平方根的回答就已闭上了眼睛。他眼睑发红,嘴唇干裂,发际不知不觉渗出了汗水。我把掌心贴上他额头——

“哎呀,不得了!”

博士发烧了,烧得不低。

思来想去,我和平方根决定不回公寓,留在偏屋过夜。我们不能对病人置之不理,更何况病人是博士。这种时候对我来说,与其去在乎所谓从业守则以及合同之类的规定,犹犹豫豫浪费时间,还不如坐下来定定心看护病人来得更轻松更坦然。

如我所料,找遍屋里所有角落,也找不到冰枕、体温计、退烧药、漱口药以及病历卡等一样派得上用场的东西。透过窗户望过去,可以看到主屋还亮着灯。在起隔断作用的树篱边上,恍惚看到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如果能找老太太商量,一定能得到帮助,但我随即想起她的一个要求,即不得把偏屋的麻烦事带进主屋,于是,我拉上了窗帘。

总之只能靠自己单独想办法应付了。我把冰块敲碎了装进塑料袋,再用毛巾包好,分别放到他脑后、两侧腋下和大腿根部帮身体降温,接着把冬天的毛毯抽出来给他盖上,还沏了茶以便给他补充水分。所有这些,全部与平方根发烧时我为他做的毫无二致。

我叫平方根睡在书房角落的沙发上。沙发被书本占领着,长年没起到它原本的作用,想不到收拾干净后竟是出乎意料的美观,睡上去的感觉似乎不坏。平方根虽然还担心着博士的身体状况,可一躺下就呼呼打起了鼾。阪神虎棒球帽搁在了成堆的数学书的最上面。

“您感觉怎么样?难受吗?要是觉得渴了就说一声。”

我跟他说话,他没反应。不是因为他发烧烧得神志不清,而是他已经睡着,这一点外行人也看得出来。他只是呼吸比较粗重些,并不见胸闷难受的样子,合着眼睑的表情甚至显得一派安详,像是正在深沉的梦的世界里徘徊似的。无论我替他换冰块还是擦汗的时候,他都一次也没睁开过眼睛,温顺地听凭我摆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