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星球生态培育(第4/13页)

我们乘电梯到楼上的房间。黛安在她房间的门口停了一下,对我说:“我一直都记得跟你说话的感觉有多好。还记得吗?我们曾经是无话不谈的。”

我们曾经透过电话这简单的媒介,透露彼此心中的恐惧。那是一种有距离的亲密,她一直都喜欢那样的感觉。我点点头。

她说:“也许我们可以和那时候一样,也许我有时可以从亚利桑那州打电话给你。”

当然是她打给我,因为西蒙不会喜欢我打电话给她。我们有默契。这就是她希望跟我保持的关系,她会是我的红颜知己。对她来说,我是一个没有威胁的人,一个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倾诉的对象,就像电影里女主角身边那个同性恋的男性友人。我们可以谈天,可以分享彼此的心情,没有人会受到伤害。

这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需要的。可是,看着她那渴望而又有点失落的眼神,我实在说不出口。结果,我对她说的是“好啊,当然好”。

她咧开嘴笑了,抱了我一下,然后就进房间去了,剩下我一个人站在走廊里。

那天晚上,我很晚才睡,比平常晚很多。我安抚自己受伤的尊严,沉浸在附近房间传来的嘈杂声和欢笑声中,脑海中想着近日点基金会、太空总署喷射推进实验室、肯尼迪太空中心,还有里面那些科学家和工程师。我想到那些报社记者和电视新闻播报员,想到他们正看着强烈的弧光灯打在遥远的火箭上,想到大家都在这人类历史的尽头各自忙碌,做自己该做的事,郑重其事地对待自己所做的一切。

第二天中午,杰森到了,距离第一波发射预定的时间还有10小时。天气晴朗,风平浪静,是个好兆头。全球各地的火箭都已蓄势待发,唯一明显耽搁的是欧洲太空总署。他们的发射场位于法属圭亚那,是以前的库鲁太空中心扩建而成的。由于一场猛烈的3月风暴,那里被迫关闭,美国生态学会提供的有机生物可能会晚一两天送到——相当于时间回旋外面的五十万年。

小杰直接来了我的套房,黛安和我一起在那边等他。他穿着一件廉价的塑料防风夹克,戴着一顶马林鱼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几乎把眼睛都遮住了。这样是为了掩人耳目,避开住在这里的记者。一看到我来开门,他立刻就说:“泰勒,真对不起,要是排得出时间来,我一定会到场。”

他说的是我妈的葬礼。“我明白。”

“贝琳达·杜普雷是整个大房子里最令我怀念的人。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谢谢你。”我说,然后退到一边,让他进来。

黛安从房间的另一头走过来,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杰森反手把门关上,脸上没有笑容。他们俩相隔一米,站在那里四目相对,整个房间里气氛安静得有点凝重。杰森终于开口了。

他说:“看你那个领子,简直是一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银行家的模样。还有,你实在应该吃胖一点,在你们那个到处养牛的乡下,吃一顿像样的饭有那么难吗?”

黛安说:“小杰,我们那里的仙人掌比牛多。”

然后他们两个都笑了,走向前抱在一起。

天黑了以后,我们都跑到外面的阳台去。我们把很舒服的椅子搬了出去,叫客房服务送来一大托盘的餐前小菜(黛安点的)。正像每一个时间回旋遮蔽的夜晚,天空一片漆黑,看不到星星。然而,远处的发射台在巨大的强光灯照耀下一片灯火通明,映照在海面上的倒影仿佛在缓缓起伏的波浪中翩然起舞。

当时杰森已经在一名神经科医生那边就诊了好几个星期。专科医师的诊断和我的诊断完全一样:杰森得的是严重的多发性硬化症,对药物没有反应,唯一有效的治疗方法是服用大量的缓和药剂。事实上,那位神经专科医师想把杰森的案例上报给疾病管制中心。疾病管制中心目前正在研究一种疾病,有人称之为“非典型多发性硬化症”,简称“非多发硬化”。小杰半是恐吓半是收买,让他打消了那个念头。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新的鸡尾酒疗法有效控制住了他的病情,症状没有再发作。他的身体机能就和从前一样正常,行动自如。黛安心头可能有的疑虑很快就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