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店(第4/12页)

是她的头发,罪魁祸首是她的头发……但是,要把它们梳理清楚,也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她打了个电话,想去酒店的美发厅做个头发,发现得等到黄昏才有空位。这时她也发觉,自己没有体力去做想做的事,就是她强迫自己起床穿上衣服要做的:离开酒店,走一英里路,到国际食品组织取回等候自己的信件。结果呢,她晕倒了,摔到地上,肩膀都摔青了。她爬起来躺回床上,然后请酒店派人替她拿邮件。邮件取回来了,她翘首盼望的丈夫的来信没有几封。她给他寄了许多明信片和一封货真价实的信,说她计划“顺便走访”西班牙,尽管知道他一定想得到她已经找到了旅行良伴,但现在还是觉得应该不吝笔墨,告知他详情为好,这样他就有时间慢慢消化。迈克尔总共写了两封信,口气温和幽默,提到了很多事儿,还说了一些女儿的情况,说她和一群朋友待在费城,可能在正儿八经地谈恋爱。这两封信和她想象的不同,没有一点儿难堪的文字提及她的出行,对婚姻也没说一句怪话。她躺在床上,又感到一阵恶心,心中很想念丈夫,想念那份彼此知根知底的感觉,想念亲密无间的时光。如今,她觉得自己以前很不懂事,竟然会对他的婚外情耿耿于怀。那些事儿无关紧要,要是和这个相比——就是说,她向他伸出手,或者他向她伸出手,这个小小的动作蕴含了长达四分之一个世纪的相互厮守,不离不弃。看到那张一臂之外的空床,她感到渺小。她会在这里出现,哪怕只是离开那个根植于心的生活模式片刻,都仿佛是疯女人作出的错误选择。她的反应这么激烈,她不想再从床上爬起来,她想哭,想发电报给迈克尔叫他回家——所有这些都在告诉她,她还在病中,请医生看病也许是明智之举。但是,既然拿定了主意要看病,她干脆躺下身子,又一次游离于白日那个自我之外,迫不及待地想把对丈夫及各种东西的渴求通通遗忘。不久,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白雪皑皑的荒野中,积雪晶莹厚实,四周是茂密的松树和云杉。天空阴沉沉的。她走近一个村庄,村庄的房子全都是用木头搭建的,村民鱼贯而出,向她走来。走在他们中间的——比村民更魁梧的统治者——是个年轻的国王。她曾在那间木屋中与他见过一面,她当时把海豹放在一旁和他做爱。他皮肤白皙,脸孔如雕塑般英俊,一双蓝眼睛炯炯有神,但比起上次她看见他的时候,年纪大了不少。他弯下腰,亲吻着她,声明她是属于他的,而后搂着她的腰肢翩翩起舞。村民们都在跳舞,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手拉手或是双手轻扶舞伴腰际转圈圈。他和她,年轻的国王和她自己,在一块高高搭起的木头台面上跳舞,这样村民们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们。村民们一边跳舞,一边注视着自己的国王和她,他选择的配偶,看到她和国王在一起,他们开心地笑个不停。音乐声很大,她不知道传自何处。没过多久,年轻国王走下木台离开了她,看都没看她一眼,拉住一位正和他兄弟模样的男孩跳舞的年轻姑娘的双手,笑容可掬地把她领到台上与她翩然共舞。他的手轻轻搭在舞伴腰际带着她不停旋转的时候,她那长长的、系着红丝带的金色辫子也飞了起来,她仰头笑盈盈地看着那一张近得快要亲到她的微笑脸庞。此情此景令凯特一阵心寒,痛苦万分,她拔腿逃离舞场。村民们见状一边紧追不舍,一边高声喊着:“这女人是我们的敌人,国王不要她了。”村民们抓住了她。可是年轻国王对他们的行为不理不睬,对她也一样不理不睬,只顾跟那个女孩跳舞。村民们把她扔进一个坑,坑的四周钉着木板,弥漫着木头香味,她无法从坑中爬出来。她的眼睛正好可以看见坑上方,年轻国王正在台上与女孩翩然起舞。她大声叫喊着,这样囚禁她,太不公平了;不,就这样把她的王后之位废除了,太不公平了。这时,国王猛地收起脸上的微笑,怒气冲冲地搂着舞伴,快步走进雪地来到坑边,斥责她心胸狭隘、不明事理、无理取闹,不了解主宰生活的法则,并声明:作为一国之君,他必须在众村民的眼前,在这个高高的舞台上,和王国内所有的女子一一共舞,一人都不能落下。舞会继续进行着,照常进行的还有喧嚣的音乐、欢快的笑声和甜蜜的香吻。在凯特的一侧,松树左摇右晃,嘶嘶作响,凛冽的寒风越刮越猛,松树转而“呜呜”地悲鸣不已。凯特知道,她得爬出坑洞。离这儿不远的某个地方,海豹就在那里,孤零零的一个,它又开始痛苦地朝大海方向爬行。它以为她抛弃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