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店(第3/12页)

有好几次,她听到沉重的轮子滚动的声音。显然她向西尔维亚打听过这是什么声音,根据她脑海中的信息,声音来自给客房送清洁用品的小推车和送餐点、饮料、香烟的车子,整个白天,以及大半个夜晚被人推来推去,哐当哐当、咔嚓咔嚓,地板和薄墙随之震动,小车经过时,窗户都会颤动。

她一定还与这位永远和善温柔的西尔维亚谈过别的话。比如,她知道西尔维亚的家乡在威尼斯附近的乡下,在那里“我父亲开了一家小旅馆,家里人都在里面帮忙”。西尔维亚在父亲的旅馆中什么活儿都做过,当过招待,做过女佣和厨师,甚至在她爸妈去年到瑞典度假的时候,客串过她父亲的角色。明年她会去里昂上班,在那里的一家宾馆,她做的活儿将和现在的安妮娅相同:她可能会高升。后年呢?后年,她打算和未婚夫结婚,她未婚夫这个夏天在苏黎世学红酒贸易。他们以后可能会在同一家酒店工作,也许在意大利,但没有定数,也可能会在法国、德国——甚至就在这里,英国。反正,就目前而言,他们有可能在任何地方工作,对不?她想象将来他俩都当上了经理,当然应该任职于一家高级酒店,至少和这家酒店的档次相当,甚至还要更好。是的,这家酒店相当不错,给她留下的印象很好,不过有机会的话,她会选择一家坐落在乡村的旅店,像她父亲的那样,只不过档次要更高些,专门为富豪们服务,因为对那种百分百纯朴静谧的生活和无微不至的顶级服务,他们掏得起腰包——当然,还有给客人最高端的关怀。当然,届时西尔维亚本人就不必扮演随时随地施与同情和关爱的角色,会另聘他人填补她的空缺。

但是此时此刻,她的工作是如此出色,在这个黑暗的房间中,浮现在凯特眼前的这个俯身看她的脸庞,已经成为安定与友善的象征。可笑吧,荒唐吧——自然是的,即便在病中,凯特对这一点也是清楚的,但同时也是令人愉快的。怪不得那对漂亮的小青年,会穿着丝绸般柔软的皮衣和钉着上百个小纽扣的白色中式绉纱,每个包扣上的丝绸质地都与绉纱略有不同,使得你的眼睛牢牢盯着他们的衣服,为的是弄清楚,用了这么多不同面料,是不是想让小纽扣比衣裳本身更抢眼——乍一看那些纽扣,还以为是象牙或磨光的骨头做的呢——怪不得他俩能够如此自信,如此从容,如此镇定:西尔维亚以及成百上千像她那样的人,将他俩打造成这副模样。此时,他俩在哪里呢?瑞士?希腊?但他们的活动范围不必局限于欧洲,也许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南美洲,或者冰岛了。

凯特醒来时发现四周静悄悄的。走廊上没有小推车的声音,街上的车流也杳无踪影。她肚子很饿。打电话时发现才凌晨四点钟,不过既然入住的是这样一家酒店,她决定对它提供的服务不用白不用。客房服务员送来一份冷餐和一杯色泽鲜艳的红酒,但送餐的速度也太快了一点儿。她吃了几口东西,又感到恶心了,还好脑子是清醒的,可以迎接新一天的到来。在嘈杂的叮当声中开始了新的一天,屋里的光线很强烈,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爬起来穿上衣服。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看一看体重秤,瘦了整整十五磅。多长时间了?她使劲想,只知道现在肯定是九月初了。

她站在一扇玻璃窗前,窗帘最终被拉开了,广场映入眼帘。广场上停满了车辆,炙热的阳光照得它们闪闪发光,藏身于茂密丰润的大树华盖之下。她看见一个女子,形销骨立,肘骨宽大,瘦长小腿上的膝盖骨明显突露着;苍白松弛的脸上,长着一双小小的黑眼睛,充满焦虑,粗糙的头发贴在脸庞四周。头发中间有一块斑白,足足三指宽。看她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那个保养得很好、来自伦敦南部的漂亮女子;那些很高兴能在国际食品组织和伊斯坦布尔与那位和善、高雅、笑容满面的凯特结识的人们,可能认不出她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