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途(第3/28页)

从社会现实角度讲,这一对男女被这些专业人士归为奸夫淫妇类。同时他们这种恋情——女大男小——又可被划为需经时间考验的一类。酒店的前台服务生拿到他们的护照填写入住信息时,看见他俩的年龄悬殊如此之大,好生惊诧。但是,他们的举止既不轻浮又不局促,神态落落大方,很有分寸。不过,根据传统恋爱模式,像他们这种特殊恋情,女大男小之恋,当是极其无望的,浪漫的,至少是缠绵悱恻的。或许吧——情感法则中存在一些虽未成文却不容置疑的价值判断,似乎暗示——他们这种关系虽然轰轰烈烈,但最终只能落得一个痛断肝肠的下场,因此在现实生活中像他们这样的恋人,能最终修成正果的实属罕见。瞧他俩的模样,几乎无所谓他人眼光,满脸诙谐——像在自嘲似的——难道他们对这种关系能够安之若素?——绝非如此!因为仅仅靠良好的修养是不能像他们这样有分寸的——内行人士如此断言,他们的双目经过十几个夏日的历练,也已是“火眼金睛”,只消一眼便能探知对方所属阶层、性欲特征和经济状况。也许,人家原本就不是情侣?他们不可能是母子——不,绝对不可能。姐弟呢?不对,谁会相信从同一个娘胎里会生出如此迥异的两个人?或者是对不般配的夫妻?也不对,他俩的言谈举止缺少夫妻间惯常的默契——再说,桌上不是还摆着他俩的证件吗?他俩铁定是情侣,别无其他可能性。

就这样,这两人的关系被确定下来了,属于务必宽容对待的一类,因为就该国而言,要求依旧严格:男子仍然要求女子恪守妇道;再说,就是在那一类里,他们也是另类,就像并不相爱的情侣,尽管他们的确像情侣一样手牵着手,或轻吻对方。恰恰就是这一点,让服务生的态度有点儿冷淡,心里略觉不满。(当然了,这种反应他们自己并未意识到,因为他们还承望从这对情侣那儿得到一笔高于平时的小费呢。)

杰弗里之前来过西班牙三次。二十岁的那次都是在海边度过的,和此刻他无限向往地注视着、正在嬉戏的“孩子们”一样。看到他的眼神,身边这位母亲,因为对他人曲意迎合了近四分之一世纪,几乎能够感同身受。她看着他瞧那些小姑娘们,她们一个个貌美如花,或者看似貌美如花,因为四周灯光闪烁迷离,小岛风光旖旎,大海涛声轰鸣,在月光的照耀下,她们宛如移动的结实的发光体——海边夏日的景致霎时间变得格外动人心魄,因为大家都觉得,海边的时光,自己的旅程,日出日落的美景,以及大海的气息,不久终将结束,一去永不复返。她看着他如此渴望那业已逝去的东西——青年人的自由与放任——知道他的内心是多么的矛盾。他再也无法和他们在一起了。去年夏天在荷兰的时候,他还是其中一员。可是就在去年夏天,他已经发觉自己去错了地方,感觉特别扭,因为就在当时他已经知道,他不能走下露台混到他们当中,同他们一起唱歌、跳舞,像“他年轻时那样”——这是他的原话,虽然他说这话是为了自我调侃。但是他很想加入他们,融入那个友好的群体,到那个几乎一无所求的地方去。他对她说了心中的想法,或许他该下决心做个“中年嬉皮士”——他的口吻充满调侃和自贬,其中不无痛苦。干吗不呢?去了不合适的地方,不管你做什么,肯定都非常滑稽,那么干吗不将错就错,索性痛快玩上一场呢?话又说回来了,他肯定是玩不痛快的。他的教养令他搁不下脸面。“该死的教养,烦死我了!”

二十五岁那年他大学毕业了,再次来到西班牙,口袋里揣着一点点钱,和一个叫索菲亚的姑娘,从五月到十一月,在海边度过了几个漫长而温暖的月份。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过得很开心,后来就没那么开心了,再后来她就跟一个在海滩上认识的德国小伙子走了,留了封信给他,说他不负责任,自私保守,不懂关心别人。最终她嫁给了她父亲在爱荷华锡达拉皮兹城律师事务所中的一个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