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途(第2/28页)

那对男女的目光无疑是热切的:男子非常渴望能跟他们在一起;而女子呢,一边想着自己的几个孩子,一边观察着那男子,看他想要什么——瞧她的神情,好像只要男子需要,就立即奉上香油和安慰供其所用。

男的是个消瘦的年轻人,模样俊秀,但并非仪表堂堂,因为他的外表很像当地居民:褐色眼睛,滑溜溜的黑发,橄榄色皮肤。不过,只要他一开口说话,就知道他是个异乡客。

女子的年龄比他大,但比他引人注目,因为他已经和周围环境浑然一体了。女子是个地道的红发女郎,皮肤白皙,褐色眼睛宛如葡萄或提子。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温和面容,头发剪得很雅致,打理得有款有型,一头雕塑般的厚实波浪,又浓又密,看着它就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摸一摸,或确切地说,是让她的爱慕者产生这个念头。餐厅服务生知道,要花多少钱才能剪出这样的头发,买到她身上那样的衣服,所以自然而然希望能够从她那儿得到一大笔小费。

也许,这对男女走到哪儿都令人侧目……的确,此时就有人内行地、认真地打量他们。不管是在机场,还是下了飞机与同机乘客并排坐在摆渡车内,还是后来在酒店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房间是他们从土耳其打电话以国际食品组织的名义预订的——他们都处在他人注视的目光中。他们被人审查、出票、分类,然后贴上标签,办事人员全都是业内的行家里手,整个夏天,主要工作就是观察评估访客,此外别无他事。

访客大抵可以分成三大类。第一类是组团游客,他们在老家——英国、法国、荷兰、德国和芬兰——被组成团,然后集体坐火车或飞机出行,集体入住,最后像包裹似的被集体发送回国。他们的私人底细、经济状况或个性特征,最好猜测。老练的酒店经理或服务生只要五分钟便可弄清,并给他们一一归位。第二类是国际青年,这些年轻人像鸟群或兽群一样,成群结队出没于海边各处,我行我素,目空一切。他们只是锦上添花一族,不过,看着他们总让人心潮起伏,五味杂陈——羡慕、嫉妒、不以为然等等情绪不一而足——不过总的说来,从他们身上很难有所获益,然而假以时日,等到他们年龄渐长之后,不是成为第一类,就是加入第三类。第三类人数最少,起先他们也都是普通游客——或如同孤独的狼,或成双成对,或携家带口,自助出行,兴致勃勃地安排自己的行程。在旅游界的专业人士眼里,这些透着哲学家或赌徒气质的游客,是最有意思的群体,因为他们中间各色人等都有,有富有穷,有怪异者,有孤僻者,有畏罪潜逃者。毋庸置疑,大多数情侣都属于这个群体——就是说“年轻情侣”不算在内,因为青年人原本就处于求偶恋爱或性欲旺盛时期。同样毋庸置疑的是,这些结伴出行的男女,未婚情侣远远多于已婚夫妻。就在五年或十年前,还有明文规定,禁止市民身着比基尼,甚至露膝盖露肩膀的衣服出行,哪怕是在海滩和露台上穿都不允许——风纪警察四处巡逻,确保令行禁止——而现在,这些清规戒律在金钱的高压之下迅速土崩瓦解,与之一同消融不见的还有那个缄口不语的大写的“不准”,以前因为这个词,结伴旅行的未婚情侣想到酒店订间客房都困难重重。当然不是毫无可能,还是有不少身体力行者,但是他们行事都很小心隐秘,未婚的方面往往还得隐瞒真相。现如今,骄阳似火的海边,整个夏日这几个月,热闹如狂欢节。沙滩上随处可见嬉戏亲昵的“孩子们”——那些天性无知无畏者,跳进温暖凶险、日益污浊的海水寻欢作乐——有时像猫狗一样随地交欢,毫不规避。酒店经理对这一切已经熟视无睹了,虽然他本人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和爱家的好男人,平心而论,要是在平常的生活中,看到可能犯下这种罪行的女子,他连话都不会跟她说上一句。要是他自己的女儿未婚失身让他颜面尽失,肯定会被他逐出家门。可就是这个男子,将陪伴在并非自己丈夫的男子身边的女子,迎进他那洁净体面的酒店、床上和酒吧,陪着笑脸、俯首哈腰地与客人主动搭讪,祝他们午安晚安胃口好,对他们没有一丝不满,言语之间没有半点儿责备之意——这么说吧,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满,或许只是点滴暗示,告诉对方自己是迫于经济压力不得已而为之,虽然他(酒店经理)负责他们吃住,但至少还是清楚他们是有违伦理的一对,他本人仍然是知廉耻懂礼仪的——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些信息告诉对方,因为非常含蓄,对方完全可以选择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