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途(第4/28页)

两年前的夏天他再次故地重游,一直待在科尔多瓦和塞维利亚这两个城市,听弗拉明戈舞曲,看弗拉明戈舞,因为他特别喜欢这种曲子和舞蹈。他曾经很想当弗拉明戈舞者,就像有些人梦想当斗牛士一样。真有人成了斗牛士呢。他有那种体型,而且——他以为——自己有那种禀赋,适合跳弗拉明戈舞。但是,他又觉得当弗拉明戈舞者很荒唐,不成体统(或者是因为他的教养,可他的教养常被人——特别是他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当成懦弱的表现,令他止步不前)。“只要看看我爸妈就知道了!他们会跑到这里,吵着嚷着要找附近的吉卜赛人算账。‘赶快带我到吉卜赛人那儿去——他们把我们的小儿子偷拐跑了!’”

如今他第四次来到西班牙,是八月份来西班牙——单单这一点就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老外,是个初来乍到者。因为他和所有游客一样,只要在一个国家玩上一个多月,走自己安排的线路,无需花很多钱,就觉得自己像本地人;他觉得这个时候到西班牙来很丢脸,因为所有的本地人——当然合情合理——脑子里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个国家现在不是他们的,暂时卖给游客了。

相较他初次来访,这个国家变得腐败了,破落了,贬值了。他俩一边数落它的不是,一边看着年轻的俊男靓女在被污染的大海边嬉耍。

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在六十年代初期,那时这个国度富有尊严、令人骄傲;当地人热情好客,不用张口,无需付费,就会帮你各种小忙;能够看到原汁原味的西班牙,就连发达的沿海地区,都能远离商业化的侵扰;还有人性的东西,在……精神层面……内心深处……听到这里她笑了,他也跟着笑了,眼里蓄满泪水,自然是替西班牙人惋惜的泪水。

说到她呢,二十年前她跟丈夫和四个孩子驾车来这儿度过一次长假,是户外野营——她觉得那次经历几乎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还是勉力描述了一番。他们属于第一批走访西班牙的游客。这个如今酒店、帐篷林立的海边,原本空无一物——真的空无一物。藏匿于稀疏小草下面的沙滩从岬角延伸至岬角。支个帐篷在松树下,几天看不到一个人影。她也仍然记得当地人自觉而为的种种善行——她非常赞同他的形容——比如富有尊严、令人骄傲之类的描述。

她接着说,那个时候很少有国外的轿车开进乡镇里,为了赚六个便士,一大群小伙子和小男孩争着抢着晚上替他们看车;他们一家在餐馆吃简易便餐的时候,十几张饥饿的脸蛋凑在玻璃窗上,布朗家的孩子们就像看童话故事中的插页人物一样看着他们:穷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富孩子,被那家善良的父母看见了领进屋,或者得到仙女教母的大方恩赐——索性带着他离开那条穷街,到天上生活。她告诉他,那里的小孩有的穿得破破烂烂,光着小脚丫;有的身上长了疮,苍蝇在脸上乱爬,往眼睛里钻;有的因为营养不良,腆着大肚子。不过,她描述这些的时候,想起就在前不久她还觉得这些问题似乎不太严重,只要运用普遍常识立刻就能解决,不是人类的普遍现象,不会迅速殃及所有地方使其恶化和污浊。她想起自己以前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像在描绘世界更美好的蓝图,发表关乎民生大计的言论。而今她的语气相当冷漠。紧接着他们,她和杰弗里,将在那个中产阶级最流行的语言游戏中互不相让、一较高下:谁离他人的苦难更近,谁就更具怜悯之心。

这个想法并不是她的——是她儿子詹姆斯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提到什么地方的穷人——始作俑者通常是艾琳或蒂姆,因为他俩在福利机构帮忙做事——詹姆斯的火气就腾地冒了出来。他认为解决这种问题的办法很简单:就是革命。除此之外,其他手段都是让苦难中的人民自取其辱,都是浪费时间。只有阶级革命——像卡斯特罗发动的革命——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