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和《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的对话(第2/4页)

  文学本身不存在边缘与不边缘的问题。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文学都不可能成为整个社会的中心话题。实际上,文学始终都应当在边缘上。一个合理的社会结构,首先是政治,其次是工商业的发展。这些始终是一个国家最主要的东西,是一个国家占统治地位的、永远都不会转变的话题。文学欣赏都是附属于这个而存在的,是皮和毛。

  我不能忘记,“三年困难”时期,人连饭都吃不上,谁还有心思读小说呀。所以文学,你就不要想占据国家的中心位置。作为作家,也应该关注国家经济的发展。当官的可以不喜欢文学,但他应该了解文学。比如咱们不搞科研,但咱们对神六上天还要了解一下基本常识。

  商业化写作也不是中国独有。美国虽然没有多少历史传统文化,但出了一批有世界影响的大作家,也有一批纯粹是商业利益的写作通俗作品的作家,是给社会上爱看热闹的人写的,纯粹是情趣性的猎奇性的。你上火车时,火车站口搁一堆书,两三美元一本,上火车后就可以消磨时间,看完就扔到垃圾桶里了。有些人对文学虽然没有啥兴趣,上火车时没事干,是纯粹的阅读消遣。

  这样的作品,生产很快,包装很简单,产品对社会也没有啥伤害。不是所有人都想当作家,不是所有人都想进行高雅文学欣赏。金庸的小说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读者,我是很钦佩的。

  现在各个行业都有大批的文学爱好者,政界、商界、农民,这也是个正常现象,是一个社会的文化精神。也不是所有出格的事情都可以单纯地归结为炒作。有一天我去机场,在报纸上看到有个女孩20万元叫卖书稿,当时觉得是炒作没在意。出差回来后,我从媒体进一步的报道看这个娃的情况,她得了绝症。后来记者和我联系,说作者想和我见一下,我说可以,如果书写得基本还好,就是稍微差一些,咱也尽量帮忙。见面后我就给太白文艺出版社说明情况。后来作品就出版了,叫《午夜天使》。

  小说家实际上是从心理层面来写历史

  历史常常是突变演进的。它有一段是处于一种平稳发展的时期,有时就是处于突变的关键时刻。譬如说中国历史中帝制的被打碎,共和兴起,这种突变我们把它叫做“历史性”的变化。

  辛亥革命带来了很多变化,比如从表层的象征性意义上把代表封建帝制的辫子剪掉,女人缠了千年的小脚要解放,不准裹脚了,婚姻不能包办了。那么作家要研究的是,这个辫子被剪掉对中国人意味着什么?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女人的脚放开以后,对女人意味着什么?一般来说那是一个大政治观念的更新。作家要研究的关注的是,留辫子的观念和剪辫子的观念,这个变化对人的心理会发生怎样的秩序颠覆?

  鲁迅先生在他的短篇小说《风波》中,就把这个深刻的见解留下了历史的一笔:一个人跑到城里被人把辫子剪掉了,回到家就惶惶不可终日。老婆说:你看你没辫子还像个人不?明天怎么出门呢?那个辫子,在我们今天看来无法理解——没有辫子就不是一个人了?这就是历史裂变在人心理层面的投影,是作家应该关注的东西。

  辫子有没有都危及不了生命,辫子是旧的观念所影响下的长期稳定的心理结构的象征。人的心理是以他的精神道德的那些准则织成的一个稳定的结构,这个心理结构就平衡在那个辫子上头。有辫子是人,没有辫子是鬼。有这个辫子心理就平衡着,剪掉这个辫子就把心理秩序打乱了。心理结构打乱了颠覆了,就出现惶恐不安甚至自杀,所以更深层的东西是心理秩序。接受了新的观念,就会形成一种新的心理秩序的平衡。比如女人这个脚,以前女人都要缠脚,大脚就是最丑的女人,嫁不出去。现在小脚是被整个世界嘲笑的丑陋东西。中国人的心理早已经都平衡在“大脚是美”这个观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