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论良心的影响与权威(第6/12页)

在一个比较坚定的人身上,这效果稍微比较持久些。他会尽他所能地努力专心采取访客们对他的处境很可能会采取的那种见解。同时,他会感觉到他们在他这样保持心情平静时对他怀有的那种敬意与赞许。虽然他遭受某一新近发生的严重不幸的压力,可是他为他自己感到的怜悯,看起来并没有多于他们实际为他感到的怜悯。他通过与他们的赞许同感共鸣而赞许起自己来,并且为自己鼓掌喝彩;他从这感觉中获得的那种快乐支持了他,使他得以更从容地继续这种宽宏大度的努力。在大多数时候,他会避免提及他自己的不幸;而他的访客们,如果他们的教养还算良好的话,也会留意避免说出任何话语使他想起自己的不幸。他会以他平常采取的方式,并且在一些不相干的主题上,尽力娱乐他们;或者,如果他觉得自己足够坚强,可以尝试提及他的不幸的话,他会尽力以他认为他们能够谈论它的那种方式来谈论他的不幸,他甚至会尽力使他自己对这不幸的感触不会比他们能够感触到的更为强烈。然而,如果他尚未十分习惯于自我克制的严苛纪律,他将很快厌倦这样拘束自己。访客逗留太久会使他感到筋疲力尽;而在访客逗留期间的末了,他经常差一点就会做出他在访客离去的那一刻肯定会做出的那种动作,即放纵自己的软弱,表现出过分悲伤时的所有模样。现代所谓的好礼貌,对人性的软弱极端纵容,因此,在某段期间内,禁止陌生人拜访那些遭逢重大家庭变故的人,而只允许至亲好友去拜访他们。人们以为,与后者晤面使当事人感到的拘束,要比与前者晤面时来得少些,因为当事人有理由期待后者给予较为宽容的同情,所以,比较能够从容地适应后者的感觉。一些秘密的仇家,自以为他们的这种身份尚不为人所知,时常喜欢像最亲密的挚友那样尽早假慈悲之名登门吊慰。在这种场合,即使是世上最为软弱的人也会尽力保持他那刚毅的面容,并且出于对他们的恶意感到愤怒与轻蔑,会尽他所能地表现出一副极其愉快自在的模样。

一个真正刚毅坚定的人,一个贤明正直的人,一个被这所自我克制的伟大学校彻底培育出来的人,一个在这个熙来攘往追逐名利的尘世中,也许经历过党派斗争的歪曲与不义、经历过战争的苦难与危险的人,在所有场合,对他自己的被动的情感,都保有这种克制力量。无论是独自一人离群索居,或是在红尘中送往迎来,他表露出几乎相同的脸色,并且怀着几乎同样的心情。成功也好,失望也罢,在顺境中也好,在逆境中也罢,在朋友面前也好,在敌人当前也罢,他时常不得不保持这种刚毅不拔的男子汉气概。他从来不敢有一刻忘记公正的旁观者对他的情感与举止将会做出的那种审判。他从来不敢让自己有片刻时间放松对内心的那个人的注意。他总是习惯于以这位安住在他心中的伟人的眼光来看待一切关系到他自己的事物。这习惯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十分熟悉亲密。他经常不断地练习,而事实上,他也不得不练习,不仅按照这位可畏与可敬的判官的榜样,塑造或尽力塑造他自己外在的行为举止,而且也尽他所能地,甚至按照那位判官的榜样,塑造或尽力塑造他自己内在的情感。他并非仅仅假装怀有那个公正的旁观者的情感。他真的采纳了这种情感。他几乎完全向那个公正的旁观者认同,他自己几乎变成是那个公正的旁观者,他的所有感觉甚至很少不是遵照那个伟大的行为裁判者交给他的指示那样去感觉的。

每一个在这种场合审视自身行为的人,所感到的自我赞许程度是高或是低,完全与获得那自我赞许所需的自我克制程度成正比。如果不太需要自我克制,那也就不该获得很高的自我赞许。只是稍微擦伤自己的手指头的人,没有什么资格赞扬他自己,即使他立刻显得已经把这个不足挂齿的不幸给忘记了。一个被炮弹炸断腿的人,如果其言行在片刻之后便恢复他从前惯有的那种沉着冷静,由于他发挥了更高程度的自我克制,所以他自然感觉到更高程度的自我赞许。就大多数人来说,当遭遇到这种意外时,他们私自对自己的不幸自然会有的那种见解,将会自动闯进他们的心房,为它涂上这样一层浓烈生动的色彩,以至于把所有其他见解的念头全都覆盖掉。他们将感觉不到,也不可能注意到其他什么东西,除了他们自己的痛苦与恐惧;不仅他们胸怀中的那个理想的旁观者的评判,而且凑巧存在他们眼前的那些真实的旁观者的评判,也将完全被他们忽略与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