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论正义与仁慈(第5/8页)

第三节 论自然女神赋予心灵这种构造的效用

只有在社会中才能生存的人,就这样被自然女神塑造成适合他要生存的那个环境里的人。人类社会的所有成员需要互相帮助,但是,所有成员又可能互相伤害。如果社会成员互相提供必要的帮助,是基于爱,是基于感激,是基于友谊与尊重的动机,那社会一定繁荣兴盛,而且一定快乐幸福。所有个别的社会成员全都被令人愉快的爱与情义的绳子绑在一起,并且仿佛被拉向某一共同的友好互助生活圈的中心。

但是,即使所提供的必要帮助不是出于这样慷慨与无私的动机,即使在个别的社会成员间完全没有爱与情义,虽然社会将比较不幸福宜人,却不一定就会因此而分崩离析。社会仍可存在于不同的众人间,只缘于众人对社会的效用有共识,就像存在于不同的商人间那样,完全没有什么爱或情义关系。虽然其中每个人都没亏欠其他任何人什么义务,或应该感激什么人,社会仍可透过、按照各种帮助的议定价值,进行图利性质的交换而得到维持。

然而,社会不可能存在于随时准备互相伤害的那些人之间。那种伤害开始之时,就是互相怨恨与憎恶发生之时,所有维系社会的绳子就会被拉扯得四分五裂,而组成社会的各个不同成员也将因为他们的情感不调和所产生的激烈倾轧与对抗,而被逼得四处散落飘零。如果在一群强盗与杀人者之间要有任何社会存在,那么,根据老生常谈的见解,他们至少必须克制互相抢夺与砍杀。所以,对社会的存在来说,仁慈不像正义那么根本重要。没有仁慈,社会仍可存在,虽然不是存在于最舒服的状态;但是,普遍失去正义,肯定会彻底摧毁社会。

所以,自然女神虽然以令人愉快的功劳感劝勉人类多多为善行仁,她却未曾想到,必须以如果人们疏忽为善行仁就该受罚的恐惧,去监视并逼迫人类实践仁慈。仁慈是增添社会建筑光彩的装饰品,不是支撑社会建筑的基础,所以,只要建议人类实践仁慈就够了,但绝无必要强迫人类实践仁慈。相反,正义则是撑起整座社会建筑的主要栋梁。如果它被移走了,则人类社会这个伟大的结构,这个无法测量的庞大结构,这个似乎是(如果允许我这么说)自然女神心里头一直特别宠爱挂念,想要在这世界里建造与维持的结构,一定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化成灰烬。所以,为了强制人们遵守正义,自然女神在人类的心中深植自责过失的意识,要让伴随着违反正义而来的那种该受惩罚的恐惧,成为人类社会的伟大守护者,以保护弱小,遏阻强梁,以及惩罚有罪者。人类,虽说自然是有同情心的,但如果与他们为自己着想的程度相比,他们为他人着想的程度实在是小得可怜,尤其是当这个人和他们没有特殊关系时。某个人,如果仅仅是他们的同胞而已,那么,对他们来说,他的不幸,甚至比他们自身的某个小小的不便更不重要。他们是这么的有力量伤害他,而且也有这么多的诱因促使他们这么做。所以,如果这个自责的原理没有经常挺立在他们的心里保卫他,并且威吓他们尊重他的无害存在,则他们很可能会像野兽那样,随时准备纵身扑向他。这时,任何人走进聚集的人群中,将好比是走进狮子窝。

在这宇宙的每一角落,我们观察到,各种手段都被极其巧妙地调整琢磨,以适合它们被预定要达成的目的。例如,为了增进个体生存与种族繁衍这两大自然的目的,各种植物或动物身体构造的每一部分设计之巧妙,是多么的令人赞叹啊!但是,在这些以及所有这种事物上,我们仍然会分辨它们个别的运转与组织的动因(efficient cause)和终极因(final cause)。[9]食物的消化,血液的循环,以及其中产生的好几种体液的分泌,这些全都是动物生命的各大目的所必要的动作。然而,我们绝不会努力根据那些目的去说明那些动作,仿佛把那些目的当作是那些动作的动因似的;同时,我们也不至于设想,血液循环,或食物自动地在那里消化,本身怀有什么考量或意图想要达成什么循环的或消化的目的。一只手表的众多轮子全都被令人赞叹地调整到精确适合它被制作出来的目的,即指示时间。那些轮子所有个别的动作,以极其巧妙的方式,共同协力产生这个效果。即使它们真的被赋予了愿望与意图想要产生这个效果,它们也不可能做得更好。然而,我们绝不会把任何这样的愿望或意图归在它们头上,但是会归在钟表师傅的头上,并且我们也知道,它们全都在一条弹簧的推动下运转,而这条弹簧也和它们一样没有任何企图想要产生其所产生的效果的意思。但是,虽然在说明物体的各种动作时,我们绝不会忘记要这样严格地分辨动因与终极因,然而,在说明心灵的各种动作时,我们却经常会把这两种不同的概念搞混在一起而错把冯京当马凉。当我们被自然女神的原则引导去增进某些凑巧是某一精巧开明的理智也会建议我们去追求的目的时,我们很容易把让我们得以增进那些目的的情感与行为归因于那理智,把那理智当成是那些情感与行为的动因,乃至把事实上属于上帝的智慧造成的结果,想成是人类的智慧的结果。就肤浅的表面而言,这原因[10]似乎足以产生归在它头上的那些效果;而当人性所有不同的动作都可依此方式从某一单独的原理被推演出来时,整个人性的理论似乎也就比较简单惬意。[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