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西方小品(第4/10页)

不论是该隐,是曼弗雷德,是唐璜还是拜伦,都不能提供任何出路,任何解决办法,任何“教导”。也许从戏剧艺术的观点看,这是一个缺陷,但正是在这里表现了艺术的真诚和裂痕的深刻。拜伦的尾声,他的最后的话,不妨说那就是《黑暗》28;这是从《梦》开始的生活的结局。你们自己来画完这幅画吧。两个被饥饿折磨得面目全非的敌人死了,甲壳动物啃光了他们……船在腐烂——涂树脂的缆绳在黑夜的污浊波浪中漂动,骇人的寒冷,野兽在死去,历史已经终止,为新的生活扫清了地面:我们的时代将被列为第四阶段,也就是说,如果到新世界的出现可以算作四个阶段的话。

我们的历史使命,我们的功绩便在于:我们通过我们的失望,我们的痛苦,终于向真理低头和屈服,使后代不致再遭受同样的不幸。这样,人类通过我们而得以清醒,我们是他们的醒酒剂,是分娩前的阵痛。如果分娩顺利,一切都会好转;但是我们不应忘记,在这过程中孩子或母亲都可能死去,也许还可能两者都死——如果这样,那么历史只能带着自己的摩门教29开始新的妊娠……好啦,就这样,先生们!

我们知道,大自然怎样凌驾于个人之上:不论以前还是以后,不论尸积如山或者没有牺牲,对它都一样,它依然走自己的路,或者盲目地行走。珊瑚礁的形成得经历数万年,前面生长的部分每到春季便得死去。水螅体死时从不会想到,它们为珊瑚礁的发展作出了贡献。

我们也能作出贡献。但作为一个因素走进未来,还不能说我们的理想将在未来得到实现。罗马没有实现柏拉图的共和国,一般说来也没有实现希腊的理想。中世纪不是罗马的发展。当代西欧思想将进入和体现在历史上,产生自己的影响,获得自己的地位,这正如我们的遗骸将进入青草、绵羊、牛排、人体的组织中一样。我们不喜欢这种不灭现象——但是有什么法子呢?

现在我习惯了这些思想,它们已不能叫我害怕。但在1849年末,我想起它们便不寒而栗;尽管每个事件,每次聚会,每个冲突,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地要把最后的绿叶摘光,我还是固执地、焦急地想寻找出路

正因为这样,我今天才对拜伦的勇敢思想给予极高的评价。他看到没有出路,而且高傲地说出了这一点。

这些思想开始侵袭我的心灵时,我感到不幸和困惑;我千方百计逃避它们……我像一个迷路的旅人或乞丐敲着所有的门,停留在每个遇到的人面前,打听道路,但是每次会晤和每个事件都引向一个结论——应该服从真理,毫无怨言地接受它。

……三年前,我坐在一个病人的枕旁,看着死亡毫不容情地把她一步步拉向坟墓30。这段生活是我不能忘记的。黑暗弥漫在我周围,我在没有出路的绝望中感到孤独,但我不想用希望安慰自己,不想为了忘记忧伤,用死后重逢的思想麻醉自己。

因此在不属于个人的问题上,我更不会用违心之论来欺骗自己了!

2.附言

我知道,我对欧洲的观点在俄国不会受到欢迎。为了安慰自己,我们总希望出现另一个欧洲,并且像基督教徒相信天堂一样相信它。破坏梦想会造成不愉快的后果,但是有一种内在的力量,一种我所无法战胜的力量,迫使我讲真话——哪怕它对我有害,我还是这样。

我们对欧洲的认识,一般来自学校和书本,那就是说不是认识它,而是按照书本和图画从表面上作出判断,就像孩子们根据《图画世界》31判断现实世界,认为在桑威奇岛32上所有的女人都在头顶上举着板鼓,凡是有光身子黑人的地方,离他五步远一定有一只披着鬣毛的狮子,或者睁大了凶恶眼睛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