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西方小品(第5/10页)

我们对西欧的无知已成为我们的传统,它可以造成许多危害,还会因而引起种族仇恨和流血冲突。

首先,我们只了解欧洲受过教育的上层阶级,它以自己的存在掩盖了民族生活的沉重基础,那是在许多世纪中自发形成的,它所遵循的规律即使在欧洲也不太有人知道。西方教育没有渗入这些庞大复杂的基础,可是历史却靠它们深深扎根在土地中,它们具有地质学的意义。欧洲的国家是由两部分人民结合而成的,完全不同的教育使它们保持着各自的特色。东方国家却是统一体,土耳其大臣与给他装烟袋的土耳其人彼此相似,这与欧洲截然不同。在欧洲,从宗教战争和农民起义之后,乡村居民不再积极参与任何重大历史事件,他们像庄稼一样被吹向右边或左边,但没有一刻会离开自己的土壤。

其次,即使那个我们所理解的、与我们有所接触的阶层,我们也只了解它的历史,不是它的现状。我们在欧洲生活一两年之后,便惊讶地发觉,一般说来西欧人并不符合我们的观念,他们比我们所了解的低得多

在我们设想的观念中,有真实的因素,但它们或者不再存在,或者完全改变了。骑士的英勇性格,贵族的优雅风度,新教徒的循规蹈矩,英国人高傲的独立精神,意大利艺术家的阔绰生活,百科全书派闪闪发光的机智,恐怖主义者铁面无情的强硬作风——这一切都互相混合,蜕化成了另一种东西,以致那里占统治地位的气质便是市侩的气质。它们构成了一个统一体,也就是一种封闭的、完整的对生活的观念,具有自己的信仰和自己的法则,自己的善和恶,自己的行为方式和自己的卑劣的道德观点。

正如骑士是封建世界的主要形象,商人成了新世界的主要形象:老板代替了老爷。然而商人本身只是一种并不重要的中间环节,生产的一方和需要的一方之间的中介人,带有类似道路、车辆和工具的性质。

骑士主要是作为他个人,作为一个人存在的,他可以按照他的理解维护自己的尊严,因此他实质上既不从属于财产,也不从属于地位;他的人格才是主要的。就市民而言,人格是隐蔽的,或者并不显著,因为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商品,生意,货物,这里主要的东西是所有权

骑士不学无术,只会争吵、决斗,既是土匪又是修士,既是酒鬼又是虔诚的教徒,但是他对一切开诚布公,光明磊落,而且随时准备为他认为正义的事献身。他有自己的道德规范,自己的荣誉准则,尽管这一切十分武断,他还是坚守不渝,否则便会失去自己的尊敬或同伴们的尊敬。

商人是和平的人,不是战争的人,他不屈不挠地、寸步不让地保卫自己的权利,但不善于进攻;他节俭,吝啬,把一切都看作买卖,像骑士一样与一切遭遇的人进行较量,但他的武器只是狡猾。他的爷爷便是中世纪的市民,他们要从暴力和掠夺中保护自己,不得不使用手腕:他们的安全和财产是靠随机应变、阴谋诡计、弄虚作假、克制忍耐换取的。他们的爷爷一边摘下帽子,深深鞠躬,一边从骑士那儿多算几个钱;他们在邻居面前摇头叹气,诉说自己的贫困,到了晚上却偷偷把钱埋进地里。所有这一切自然都传给了子孙,渗入了他们的血液和头脑,形成了这类独特人物的性格特征,这类人物便称作中产阶级

当它处在不幸的地位,与贵族阶级体面的外围势力联合一致保卫自己的信念,争取自己的权利的时候,它是充满光辉和诗意的,但是这并不太久,桑丘·潘沙33有了地位,马上躺下去享清福,随心所欲,失去了人民的气质,健全的理智;他性格中庸俗的一面抬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