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二十五章(第4/21页)

我对这问题考虑过许久。开头我当然责备一方,后来才逐渐明白,这个奇怪的反常的事实是可以解释的,它本身并无矛盾。在志同道合的朋友中间发生影响,比对一个妇人发生影响容易得多。在教堂内传道,在讲坛上说教,在课堂上讲学,比教育一个孩子容易得多。在讲堂内,在教堂和俱乐部中,共同的志愿和趣味占据主导地位,人们为了它们而汇集一堂,以便继续发展它们。奥加辽夫小组的成员包括从前的大学同学,年轻的学者、艺术家和文学家;共同的信仰,共同的语言,更重要的是共同的憎恨,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对于某些人,这信仰事实上并未成为他们的生命问题,他们就相继离开,由另一些人所代替,这种自由选择的亲和作用和具有粘合力的共同信念,巩固了人们的思想和团结精神。

与妇人的接触纯粹属于私人生活,它的基础不同,那是一种神秘的生理亲和性,一种自发的本能。我们先是接近,然后才互相认识。有些人,生活没有一定的目标,思想没有一定的准则,均势是容易建立的;他们一切都无定论,他让步一半,她让步一半;即使不让步,也不足为患。相反,一个忠于自己的思想的人,一旦发现她并非他所想象的那种人,便张皇失措。仓促间,他就想唤醒她,但在多数场合,只是使她惶恐和混乱。她与旧的一切隔绝了,但思想并未获得解脱,她只是被抛进了一个空无一物的峡谷,却认为已经脱胎换骨,于是傲慢,自大,粗枝大叶地推翻旧事物,不加选择地接受新事物。在思想和感情中都是一本糊涂账,一片混乱……这并不奇怪,缰绳丢开了,利己心失去了控制……可是我们却以为已经大功告成,站在讲台上对她继续说教!

教育的才能,就是善于耐心地爱,全心全意地、持之以恒地、忠诚不渝地爱,这是比其他一切更为罕见的才能。关怀备至的母爱,说理充分的辩证法,都不足以完全代替它。

难道不是由于孩子不易教育才责骂他们吗?有时对大人也是这样,因为责骂是容易的。我们自己无能,却用惩罚向他们进行报复!

这是奥加辽夫当时就理解的;正因为这样,大家(包括我在内)才会责怪他过于温和宽厚。

……聚集在奥加辽夫周围的青年人,已经与以往不同。除了我们,只有两个老朋友还在。调子,趣味,活动——一切都变了。斯坦克维奇7的朋友们占了主要地位;巴枯宁和别林斯基站在他们前列,他们每人手执黑格尔的哲学著作,年轻偏激,而没有这种偏激情绪,就不可能有杀身成仁的热烈信仰。

德国哲学是由米·格·帕夫洛夫8移植到莫斯科大学内的。哲学教研室已于1826年撤销。但帕夫洛夫讲授的不是物理学和农业概论,而是哲学概论。听他的课未必能学到物理学,也不能学到农艺学,然而他的讲课使人获益不浅。帕夫洛夫站在数理系门口向学生发问道:“你希望了解大自然吗?但什么是大自然?知识又是什么呢?”

这非常重要;我们的年轻人跨进大学时对哲学一窍不通,只有教会中学学生对它有些概念,然而完全是被曲解了的。

作为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帕夫洛夫在课堂上叙述谢林和奥凯恩9的学说,他讲课具有雕塑似的明确性,没有一个自然哲学家比得上他。如果说他还不能在一切方面做到透彻明了,那么过错不在于他,而在于谢林哲学的晦涩难懂。帕夫洛夫应受责备的,毋宁说是他停留在这哲学的《摩诃婆罗多》10上,没有经历黑格尔逻辑学的严峻锻炼。但他甚至对自己的专业也没有超出引言和概论一步,最低限度,他的教学内容是这样。这种停留在入门阶段不想登堂入室的现象,这种没有屋顶的房屋,没有房屋的地基,这种通向简陋住所的华丽前室,是完全符合俄罗斯民族精神的。我们满足于前室,不正因为我们的历史还刚刚在叩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