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克利亚济马河上的弗拉基米尔(1838—1839) 第二十四章(第3/5页)

“没什么,不过您是对的,我有了孩子……如果您知道,”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变得开朗了,“他是多么可爱,多么好啊,连邻舍也人人夸奖他呢。我那个人娶了个阔小姐,到大陆去了。孩子是以后生的。就是他造成了我目前的处境。开头我有钱,总是在最大的商店给他买东西,后来一天天不成了,我把一切都送进了当铺。有人劝我把孩子丢给乡下人,这样确实好一些,可我不能;我看到他,看到他就想,不,宁可一起死还好一些。我想找职业,但有了孩子,谁也不要我。我回家找母亲,她没什么,她心肠好,宽恕了我,也爱小家伙,喜欢他;可是她两腿瘫痪已五个月了,钱都给了医生和药房;再说,您也知道,今年煤和面包都涨了价,看来非饿死不可。真的,”她停了一下,“我还不如跳进泰晤士河……可是孩子太可怜了,我把他丢给谁呢?要知道,他实在太可爱了!”

我给了她一点钱,另外又掏出一个先令,对她说道:

“您用这钱给您的孩子买点什么吧。”

她高高兴兴接了钱,在手中掂了掂,突然把它交还我,露出惨笑说:

“您既然这么好,就请您在附近店里买点什么给他吧,玩具也好,可怜的孩子,自从出生以来还没人给过他礼物呢。”

我有些心酸,看了一眼这个堕落的女人,友好地握了握她的手。

热心于为一切珠光宝气的茶花女恢复名誉的人,如果可能,最好丢开那些天鹅绒覆盖的家具和罗可可式客厅,深入一步,看看这苦难重重、饥寒交迫的沉沦生活,那命运造成的堕落,它迫使它的牺牲者走上毁灭的道路、既不能悬崖勒马,也无从悔改自新。捡破烂的往往是在街头的阴沟中发现宝石,而不是在华丽的绣花衣服中找到它们。

这使我想起聪明而可怜的《浮士德》的译者热拉尔·德·奈瓦尔7,他在去年自杀了。自杀前五六天他不在家中,后来发现他是在城门附近最肮脏的小酒店,如保罗·尼凯酒家那种地方游荡。他在那里结识了不少流氓小偷,请他们喝酒,与他们赌钱,有时还在他们中间过夜。他以前的朋友规劝他,羞辱他。奈瓦尔温和地为自己辩护,有一次对他们说:“听着,我的朋友们,你们的成见太深了;我告诉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比我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差。”大家怀疑他疯了;他自杀后,我想,这种怀疑就变成证据了!

不可避免的日子快到了,惶惶不安的心情也日益显著。我卑躬屈节地望着大夫,望着接生婆那神秘的脸。无论娜塔莎和我,还是我们的年轻使女,都毫无经验;幸好父亲从莫斯科请了一个老妇人来帮忙,她聪明,实际,办事能干,名叫普拉斯科维亚·安德烈耶夫娜。她看到我们束手无策,就独断独行处理一切,我像黑奴一样唯命是从。

一天夜间,我感到有只手推我,我睁开了眼睛。普拉斯科维亚·安德烈耶夫娜戴着睡帽,穿着短上衣,拿了一支蜡烛站在我面前。她吩咐我派人请医生和接生婆。我愣住了,仿佛这消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恨不得吸一筒鸦片,翻一个身,马上睡熟,躲过这危险……但是没有法子,我用颤抖的手穿上衣服,跑去叫醒马特维。

我在卧室和前室之间来回跑了十多次,想听听远处有没有马车驶来,但周围静悄悄的,晨风在花园中簌簌吹拂,这是暖和的六月天气。鸟开始鸣叫了,鲜艳的朝霞微微染红了树叶,我重又匆匆走回卧室,用各种愚蠢的问题打扰善良的普拉斯科维亚·安德烈耶夫娜,神经质地握住娜塔莎的手,不知怎么办,全身哆嗦,发热……啊,听,车声辚辚,正在驶过雷别杰河上的桥……谢天谢地,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