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克利亚济马河上的弗拉基米尔(1838—1839) 第二十四章(第2/5页)

在《罗马哀歌》中,在《纺线女》中,在甘泪卿和她绝望的祈祷中4,歌德表现了大自然对正在成熟的果实所赋予的一切庄严,也表现了社会加在这个孕育着未来的容器身上的一切荆棘。

可怜的母亲像掩盖耻辱一样掩盖着爱情的痕迹;在她们最需要恬静和安慰的时候,世人却粗野无情地折磨她们,给她们那些不可代替的丰满时刻带来巨大的损害,使过多的幸福成了生活中的压力,沉重的负担……

……秘密一天天显露,惊骇也随着到来,不幸的母亲起先竭力相信,这只是幻觉,但是疑惑很快消失了;孩子的每一颤动都给她带来了绝望和眼泪,她但愿生命的秘密活动得以停止和后退,她像等待仁慈和宽赦一样等待着不幸,然而不可违抗的自然规律仍在健步前进——她还强壮和年轻!

迫使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死去,有时甚至使她成为他的刽子手,然后用我们的刽子手惩罚她,或者,如果母亲的心占了上风,就让她蒙受耻辱——这就是我们聪明的道德安排!

当一个母亲在可怕的道路上一步步迈去的时候,谁会设身处地考虑一下她的心情,她怎样从爱走到恐惧,从恐惧走到绝望,又从绝望走到犯罪和疯狂,因为杀婴是生理上的荒谬现象。要知道,她也曾经陶醉过,曾如痴似狂地爱过自己的孩子,特别是他的存在对他们两人还是个秘密的时候;她也曾幻想过他那小小的脚,那天真的笑,在梦中吻他,看到他与她心爱的人如此惟妙惟肖……

“她们会感觉到这一点吗?当然,有些是不幸的牺牲者,但是……但是其他人呢,一般说呢?”

也许,堕落之深莫过于那些蝙蝠了,每到夜间,她们就在雾影笼罩、阴雨泥泞的伦敦街头川流不息,这是愚昧、贫困和饥饿的牺牲品,社会用她们来保护节妇烈女,免遭登徒子过剩情欲的侵凌……在这些人身上,无疑是最难设想母性感情的踪影的。但是真的这样吗?

让我讲一件小事给你们听,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三年前,我遇到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她属于体面的“青楼女子”,就是说她不作大众化的“人行道”,而是由某一个资产阶级商人所豢养。我在一家舞厅里遇到她,当时一个朋友与我在一起,他认识她,请她到敞廊上与我们喝葡萄酒,她当然接受邀请。这是个无忧无虑、活泼愉快的女子,大概与普希金写的《石客》中的劳拉差不多,在马德里听到守卒喊“天晴了”时,从不会想到遥远的巴黎如何寒冷5……喝完最后一杯,她重又投入了英国舞侣们狂热的漩涡中,从我眼前消失了。

今年冬天,在一个阴沉的晚上,雨越下越大,我穿过蓓尔美尔街6,躲到拱廊下避雨。在拱廊那边的路灯下,站着一个衣衫敝陋的女人,冷得瑟瑟发抖,似乎是在等待主顾。我觉得她的面貌有些熟,她瞧了我一眼,便别转了头,想躲避我,但我还是认出了她。

“您怎么啦?”我怀着同情问她。

发亮的红潮堆在她瘦削的面颊上,这是羞怯还是肺痨,我不知道,但应该不是胭脂;在两年中她老了十年。

“我病了好久,倒霉透了。”她显得十分伤心,用目光示意,要我看她身上破旧的衣服。

“您的朋友在哪儿呢?”

“在克里米亚打死了。”

“他不是一个什么商人吗?”

她有些慌乱,没有回答,却说道:

“现在我的病还很重,可是又找不到职业。我大概已变得多了吧?”她突然问,不好意思地看看我。

“变得多了,那时您像一个小姑娘,现在我敢打赌,您有了孩子了。”

她脸红了,有些吃惊地问道:

“您这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看就知道了。现在您不妨对我直说,您究竟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