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6/7页)

行李中间的哥哥看上去很小,似乎成了一件应该被装进波士顿旅行包里的行李。哥哥装包总是十分谨慎,次数多了,手法越加熟练,但依然需要集中精神。只要做错一步,就有可能导致行李装不进去,不得不重新来过。三个波士顿旅行包里的东西们被守护在一种严密的秩序之下,那是小鸟叔叔的行程表远达不到的秩序。

小鸟叔叔很喜欢看起居室地板上铺着的东西,一件一件地经哥哥的手消失在波士顿包里。只要看着哥哥的手法,就能知道他们的旅行是安全的,他们的世界是平稳的。

“好了,装好了。”

拉好第三个旅行包的拉链,哥哥说。

“嗯。”

小鸟叔叔回答道。

这就是两人的旅行。

星期六下午,小鸟叔叔下班以后,两人一起去看幼儿园的鸟舍。孩子们都回家了,园里没有人。孤儿院是什么时候变成幼儿园的,建筑是什么时候重建的,攀登架和沙堆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小鸟叔叔已经想不起来了。清楚的,只有那里的鸟舍和喜欢望着鸟舍的哥哥。

看栅栏上的凹陷就能知道,哥哥一个人也经常来到这里待上很久。侧着身子,左肩和腰靠在栅栏上,左手弯在胸部下方,右手抓着栅栏。哥哥不知不觉地就会把脸靠近小鸟们,额头和脸颊都陷进栅栏的网眼中,可能是为了缩短和鸟舍的几十厘米吧。他没有花太多力气,也没有感到疼痛,身体看上去十分自然。小鸟叔叔只是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

幼儿园的后门没有上锁,只要取下门闩就能轻易地进到里面。稍微花点心思没准就能打开鸟舍的门,即使打不开应该也能从铁丝网的缝隙里伸进手指,摸到小鸟。但哥哥对小鸟们从没表现出过分亲昵的态度。不吹口哨,也不搭话,只是站在自己应该站的地方,远远地望着它们。小鸟叔叔心想,如果哥哥用波波语和它们说话,它们一定会给出比自己更加准确的回应。

孤儿院时代,金丝雀类很常见,不知何时渐渐衰退,鸟舍就成了十姐妹鸟的天下。小鸟叔叔想起了看着十分美味的柠檬黄金丝雀,相比之下,十姐妹鸟看上去普通得有点可怜。从脸颊到后背直至脖子的羽毛都是不显眼的土黄色,连花纹都像开叉的毛笔随意涂上去的一样。

“十姐妹鸟是姐妹。”

仿佛从栅栏的缝隙间悄悄呼出一口气,哥哥轻声说。

“嗯,是呢。”

小鸟叔叔点了点头。

“关系很好的姐妹。”

“这里的每只,都是姐妹?”

“十个姐妹。”

“真热闹啊。”

“我们是两个。”

小鸟叔叔看向哥哥瘦削的后背,他后脑勺的毛发有点稀薄了。

从小到大,哥哥的个子一直都比小鸟叔叔高。哥哥鼻子高挺,眉眼深邃,嘴唇干燥紧绷。与此相对,小鸟叔叔的脸十分平常,毫无特色,鼻子、脚、耳朵都比哥哥小。不过,虽然长得不像,但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兄弟,并且无一例外地准确猜出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十姐妹鸟没有一刻的安静。翅膀、嘴、脚或者眼睛,总有一个部分一直在动。深信自己停下哪怕一瞬也会死去一般,用力地挥洒着精力。有的在饮水处拍打着翅膀,有的独霸了秋千,有的藏进了圆巢里。它们一边随心所欲地行动着,一边注意着不让自己从哥哥的视野里消失。它们意识到了哥哥的存在。至于小鸟叔叔,它们从一开始就看出他只是陪衬,所以完全不在意。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格外嘹亮的歌声。以歌声为信号,几只小鸟一起拍打起翅膀,剩下的几只也在栖木上左右跳动起来。不管哪种鸟,一旦张开翅膀,身体都大得令人惊讶。小鸟叔叔忍不住想要惊呼:这样的大小平时到底是怎样隐藏的?他深刻地认识到,翅膀下面原来隐藏着他们从来没想过的东西。同时,他也惊讶地发现,在栖木上小步蹦跳的鸟腿原来那么衰老。与柔软的羽毛、坚硬的嘴、澄澈的眼球相比,这两条腿是那么纤细,颜色是那么柔弱(仿佛是内脏不小心渗出形成的),上面还排列了数个小包。小包罔顾它们的意愿,擅自堆积,紧紧依靠,偶尔有几个还渗出黑色,勾勒出属于每只小鸟特有的花纹。不管看上去再怎么精神,鸟腿上的岁月痕迹都是无法掩饰的,从它们出生起的时间就堆积凝结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