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丽叶春楼(第4/15页)

这几个有产者正待退场回家,忽见那一帮吵吵嚷嚷的水手,又出现在街的尽头。法国水手高唱《马赛曲》,英国水手则高唱《Rule Britannia》。这伙爱国勇士对春楼的墙壁联合发起了总攻,继而,这股铁流又向码头拥去,在那里,两大民族的勇士互相大打出手。一团混战之下,一名大不列颠义士折了手臂,一名马赛英雄鼻子被打扁。

那醉汉仍然坐在门前,这时却哭了起来,就像一个发酒疯的人,也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最后,几位有产者终于分手,各自回家。

小城经过了这一阵闹腾,总算恢复了平静。不过,时而这里,时而那里,不免还有人声嘈杂,但逐渐远逝,最后归于沉寂。

只有一个人还在街上游来荡去,这就是咸鱼腌制商杜勒沃先生。他因为要干等到下个星期六,所以心里十分恼火。他还没有死心,弄不清春楼是怎么回事,他深感气愤:警察局监管着这么一个公益机构,竟然听之任之,容许它关门停业!

他回到楼前,在墙上仔细察看,想弄清究竟,不意发现窗板上贴了一张布告。他连忙点燃蜡绳,看清了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因初领圣体,暂停营业”。

他明白今夜彻底泡汤了,只得离去。

这时,那醉汉直挺挺横躺在紧闭的楼门前,正呼呼大睡。

第二天,所有的老顾客都一个接一个想出种种法子,打这条街经过,装模作样地夹着文件袋,偷偷瞟着那张深奥神秘的布告:“因初领圣体,暂停营业”。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太太”有一个兄弟在家乡厄尔省维维村做木匠,她还在伊浮多开客店的时候,就给这个兄弟受洗的女儿当了教母,还给这女孩取了个名字叫康斯坦丝,再加上“太太”娘家的姓氏,全名就是康斯坦丝·里维了。木匠弟弟知道姐姐境况甚好,虽然双方都各忙各的,又离得很远,很少来往,但一直互通音讯。小姑娘快满十二岁了,这一年要第一次领圣体,木匠抓住这次机会,写信邀请姐姐前来参加这次初领圣体的仪式。他们年迈的双亲都已谢世,做姐姐的不好谢绝自己教女的大事,于是就接受了邀请。木匠弟弟名叫约瑟夫,这次想对其姐大献殷勤,指望能使她立下一份有利于小姑娘的遗嘱,因为她本人没有孩子。

对其姐的行当,他丝毫也不介意,况且,当地也无人知晓内情,提起她时,也仅仅说,“戴丽叶太太是费康城里有产业的人”,这话使人以为她是靠吃利息为生的。从费康城到维维村,少说也有二十法里。对乡下人来说,超过二十法里的陆地距离,比文明人漂洋过海还要困难。维维村的人,从没有到过比鲁昂城更远的地方,当然,这个五百口人的小村落,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把费康城的人吸引到这里来,它隶属另一个省份,被遗忘在一大片平原之中。总而言之,这里的人对费康城的事一无所知。

但是,领圣体的日子日益临近,“太太”却甚感为难。她手下没有能主事的助理,这一摊生意哪怕只撂下一天,她也放心不下。楼上的姑娘和楼下的姑娘争风相嫉已久,只要她一走,肯定就会闹出乱子;弗雷德里克也会喝醉,一醉就会因一两句话不顺耳而动手打人。最终,她下决心把所有的姑娘都随身带走,至于那个茶房,她可以放他两天假,打发了事。

木匠弟弟对她率团来访毫无异议,愿意负责招待全团人员住宿一夜。因此,星期六的早晨,“太太”率领她的脂粉大军乘八点钟那班快车,坐二等车厢出发了。

车厢里只有她们一行人,说说笑笑,叽叽喳喳,像一群喜鹊。直到伯兹维尔站,才上来一对夫妇,男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农民,穿一件领子打褶的蓝色罩衫,衣袖宽松,上面绣着白色小花,袖口紧束,他头上戴了一顶老式的大礼帽,发红的绒毛已经褪色,像刺猬的刺一样竖立着。他一只手拿着一把绿色大伞,另一只手挎着一个大篮子,篮子里有三只鸭子,都把神色惊慌的脑袋伸了出来。那农妇一身乡下衣着,躯体僵直,长着一张母鸡脸,鼻子尖尖的像鸡喙。她坐在她男人的对面,因置身于这群花枝招展的女子之中而惊愕发呆,僵坐在那里连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