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大火(第4/17页)

在剁肉刀米恰这件事上,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在生物学实验室里打零工,每周两次。到了第三个星期,实验室助理让我帮他准备科研项目需要的脑样本。倒霉的是,脑子的主人是一整袋小老鼠。我劝说自己相信:我对动物的爱心没有扩展到小型哺乳动物,再考虑到实验室助理那迷人的眼神,我便去问他,我们该怎样处理这些老鼠。助理告诉我,有两种办法:把它们关在封闭的箱子里,等着它们闷死;或是,用指甲刀把它们的头剪下来。前一种方式是口述的,后一种是他实际操作来向我演示的。佐拉不在现场,没有亲眼见证,但不出两天,她就听到了几种绘声绘色的版本,等我们坐在牙医诊所里等候牙医帮我做牙套时,她就拿这事儿取笑我。那颗牙是我以狗啃泥的姿势跌倒在地板上时磕坏的。

第一学期在十二月结束,秋季就要初会米恰,躲也躲不掉,我们衷心希望各自的惨败记录能起到作用。那时,还要做春季解剖课的准备工作,必须等待很久才能找到头骨复制品。你肯定以为,既然是在战后,应该可以轻易获得足够的真正的头骨;但是,有些头骨布满了弹孔,还有更多头骨亟需下葬,它们都在地下等待被掘出、清洗、再被亲人安葬。

几乎不可能得到一颗头颅。贸易禁运尚未解除,起初,大学校方还试图用各种手段获取医药用品─还曾引发各界质疑─但相对而言,战后反而更困难了。前几届的学生散播小道消息给自己打广告,以高得离谱的价格出售四手乃至五手的头颅。我们一筹莫展。到最后,有个朋友的朋友提起一个叫奥古斯丁的人,擅长制造人体器官的塑料复制品,专门卖给牙医、整形外科医生和美容医生,当然,只能在黑市上交易。

我们对父母撒了谎,在积雪满地的高速路上开了四小时的车,反向车道上是排成长龙、慢速龟行的军用卡车;我们隔着两条海关检查车道朝六个满脸不情愿的官员微笑;就这样,到了罗马尼亚边境线上的小村,在奥古斯丁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他本人。办公室的窗户能俯瞰码头和结冰的格拉瓦河。他是个矮个子的光头男人,脸庞方方正正,他要请我们吃午餐,我们拒绝了。我们凑得很近才听到他说,他有头颅给我们。两颗头颅显然是1940年代某个号称“了不起的费德里齐”的魔术师头骨的复制品。他说,这是颗典型的怪人头颅,他费了千辛万苦才搞到手的。笼统地来说算实话吧,因为他没有提及必须和守墓人讨价还价,也肯定等了足够长的时间,等坟墓里除了骨头没剩下别的了,才收买守墓人让他掘出“了不起的费德里齐”。生前的费德里齐是威尼斯舞台上耀眼的明星,魔法表演让人目眩神迷,但在1942年一名德国观众突然终止了他的生命,因为有证据显示“了不起的费德里齐”在一段时间内和他分享了同一个女人。

“唐璜的头颅。”奥古斯丁说道,朝佐拉挤挤眼睛。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些,直到他取出裹着泡泡塑料纸的复制品。两颗头颅非常相似,俨然是一对亲兄弟,我们也立刻发现,杀死费德里齐的德国人显然偏爱传统的决斗方式─用酒瓶、木棍砸死他,也可能是一盏灯或枪托。

“你就不能把这些凹痕补一补吗?”佐拉指着凹下去的左侧头盖骨说,塑料表面有明显的凹槽。

撇开凹槽不说,这两颗白色的头颅是高度仿真的,适用于临床实验,下颌骨可以打开闭合,而且不会发出一丁点吱吱嘎嘎的声音,总而言之,正是我们想要的。我们砍了价,让奥古斯丁给我们打了九折,他在我们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把头颅从它们现有的包装盒子里取出来─盒子上写着“鞋子”。但是,等我们开到本国的海关哨所前时又重新斟酌了一番;海关的人在搜查过关行人的后备箱,而我们有两只形状可疑的箱子,装着黑市货品。于是,我把我的“了不起的费德里齐”藏进双肩背包里,佐拉把她那颗藏在后座下的急救医药箱里。结果不太妙,但好歹是在我国海关处,总好过在罗马尼亚境内被抓个现行。海关官员搜查了我们的车,然后用枪口对着我们,搜查了我的双肩背包,于是,“了不起的费德里齐”离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