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孤儿院

毕斯躺在露台台阶上呼哧呼哧地打呼噜,被我的脚步声惊醒了,像麋鹿那样低吼起来,我走到它身边,它才停住叫声。我用膝盖蹭开它,它便跟着我走到二楼走廊里。我在正对马路的楼梯顶阶坐下来。毕斯在旁边转了一两圈,把湿乎乎的脸挤到我的臂弯里,兴奋得直哼哼,表示它很乐于和某人分享清晨时光;然后,它判断出我无精打采的,也不会陪它玩,便跑下楼梯冲到路上,消失在海滩边的棕榈树后。过了一阵子,我还能听到它嬉水的声音。天还没亮,但空中已有一层漂亮的、半透明的粉色光晕。兹沃乔纳的灯光依然倒映水中,明亮的倒影掠过整片海湾。

水面上的光影正在慢慢撤回,向路边收拢,这时,巴尔巴·伊万下楼来了。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踏在楼梯上。他看了我一眼─裤腿磨破了,外套沾着土,手上有血渍,说道:“我看到你去了葡萄园。”

我独自一人做了那番努力,这似乎令他信赖我。他问我想不想和他去钓鱼,我说不,但终究还是跟着他走向他的船。那是一条蓝色的摩托小快艇,船身上的油漆都掉皮了,黄黄绿绿的藤壶黏在船底,像是对船的回报。他穿着橡皮靴,抱着两只大木板箱、一只空桶,据他说,他在岸边布了一些龙虾笼,再远一点则撒了一张捕狗鲨的小网,还有一张大网布在海湾中央,那是安通神父不用照看孤儿院的时候帮他安置的。他跟我讲这些时,展开了双臂,用平摊的手掌把地平线切割成平行相距的几个长方形。

接着,他对我讲起了掘地人的事。上个星期,他们出现在他家门口,整整两车人,带着他们所有的盆盆罐罐─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乱七八糟的一堆破玩意儿,一开始,他以为他们是吉卜赛人。那时候,他不知道他们病得厉害;只有迪雷进了屋,站在巴尔巴·伊万的厨房里对这对夫妇说葡萄园里埋了具尸体,是迪雷在战时亲手埋下的;当时他把远方表亲的尸首背下山,却不得不留在那里。尸体被埋在山顶那片地的那几个月里,这栋房子没人住。现在,一大家人都病了,谁也帮不了他们,他们村里的巫婆告诉他们,是那具尸体害得他们生病,尸体在声张它的意愿,想得到最后的仪式,想要一处体面的葬身之地。年初,家里的一个婶婶得病死了,他们便下了狠心要掘地三尺、不惜一切代价把它找到。

“纳达不把他们当回事儿,”他对我说,一边解开缆绳,“可是,说到底,他们带着孩子,而且,难道我们想在葡萄园里埋个死人吗?”

上星期,他一直在观望他们,并且越来越不安。“你看到那些小袋子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为了除病去灾,他们在袋子里装了─我不清楚─什么死的东西,还有草。”

他们还带了很多瓶子,巴尔巴·伊万曾经怀疑他们想在这个国家倒卖什么,比如某种稀罕的私家混酿拉奇加。但是,那个少妇跟他说,瓶子里装的都是圣泉水─圣泉在国境那边,也就是在迪雷和我的国家里─还泡了一些对健康有益的药草。

“可他们还没挖到吗?”我问。

“哎呀,早没了吧,”巴尔巴·伊万咧嘴笑起来,“我一直跟他们这么说─早没了。那里的土很硬、很浅。它肯定不在原来埋下的地方了,洪水把它冲走了,野狗把它拖走了。天知道!”

巴尔巴把木板箱放到小船里,尽管他摆摆手不让我动手,我还是帮他把船推下了水。毕斯已经上船了,尾巴疯摇,带动屁股连着下半身左摇右晃。巴尔巴·伊万跨上船,好像他有千八百年的时间,慢条斯理地划向防波堤旁的摩托艇停泊处,再换上摩托艇,把毕斯从小船里抱出来,放进摩托艇里,那条狗便像桅顶的雕塑一样站在湿漉漉的船首,接着,巴尔巴和毕斯从海岸出发,快艇划开清晨的海面。每开几百码,毕斯就会往回跑,跳下船,咧着嘴,带着一脸狗特有的狂喜笑脸,消失在浪头下面;巴尔巴·伊万会关掉马达,任船漂荡,直到狗蹿出水面,要不然呢,他就掉转船头去接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