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的星球(第5/5页)

雷斯顿突然离开了窗口,坐回椅子上。连记忆里的冲突都带给他痛苦。

房间是温暖而愉快的,他的椅子深敞又舒适,渐渐地,痛苦离他而去。他知道,很快就会有孩子跑过雪地,带来晚宴里的佳肴,敲门声即将响起,将会再有下一段如此这般的时光,年复一年,使他更能忍受自己对命运的投降。他的投降并没有在他回到村庄时就马上到来,而是在岁月的流逝之中巧妙地降临,是某些特定事件和危机的自然结果,在意料之外的某个时刻。他试着记住那一刻,就是在那时,他首先踏上了环境与社会设定给他的立足点。当然了,那就是在第四年冬天,当安珠里乌司家的小女孩死去的时候。

那是个沉闷的冬日,天色阴沉,大雪覆盖着的冻土还很坚硬。雷斯顿随着一小列队伍走到山丘上的小坟旁边,与面色凝重的移民一起站在墓旁。棺材是粗糙的木制品,那个父亲笨拙地站立着,手拿《圣经》,跌跌撞撞地通过仪式之后,他试着清楚地说话,却只能以农民笨拙的声音说出破碎的语言。终于,雷斯顿再也无法忍耐了,他走过冰冻的地面到那个备受打击的男人身旁,把《圣经》拿到自己手中,然后直挺挺地站着,迎向萧瑟寒冷的天空。他的身体又高又壮,声音如寒风般清晰,然而奇怪的是又柔软如盛夏,并且充满了春天即将到来的承诺,还有所有冬天都终将过去的沉着知识。

“我就是复活和生命,主如此说:那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

敲门声终于响起,雷斯顿从他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纯朴而敬畏上帝的人们看待航天员的方式很有趣,他这么想着,尤其当这名航天员曾从迫害中拯救他们,把他们带到应许之地。他曾轻而易举地用手指操控一艘纵向三英亩、横向一英亩的宇宙飞船。他在如同《出埃及记》的过程中所做的英勇开拓,相较之下,摩西分开红海只像是微不足道的奇迹,而在应许之地成真以后,他曾好几次走入旷野,与上帝恳谈,有时也将那本神圣的书带在身上。

然而就事件本身来看,要不是有着陆后唯一的伤亡作为触发点的话,恐怕也不足以催化出改变他生活方式的社会压力。雷斯顿仍然感激这个讽刺的事实,也就是,在迫降时,唯一的死者居然是新社会里最重要的支柱——也就是波兰神父本人。

他打开门,凝视着外面的风雪。小普拉特·彼兹德乌斯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怀里捧着一个巨大的盘子。

“晚安,神父。我给您带来了波兰香肠、白菜卷、波兰饺子、碎肝香肠,还有——”

雷斯顿神父敞开了大门。当然,身为一个神父有其缺点——他处于每个人的性生活都要力求分配均衡的一夫一妻制社会里,单身却还得保持平静,这肯定是缺点之一;还有,他得确保他所管辖的贪婪群众不会过度剥削思想单纯的原住民,这是缺点之二。

但也自有其报酬。因为,虽然雷斯顿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在广义的诠释下,他拥有很多孩子;如此一来,若要一个老人去假装他那被环境及社会否定的雄性气概,又有什么害处呢?

“进来吧,我的孩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