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的星球(第4/5页)

她正在采收蔬菜。看见他走近时,她站了起来。

“您好吗?雷斯顿先生。”她略带腼腆地说。

海伦娜的拘谨使他困窘,虽然他大可不必如此。从来没有移民直呼他的名字。他对她微笑,试着笑得亲切一些,但他知道那笑容是冷淡的。他已经很久没对一个漂亮的女孩微笑了。

“你好吗?库匹乌丝。”

他们先谈了天气,然后聊到庄稼,之后似乎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讨论了,于是雷斯顿陪她走回村庄。他在她家门口踌躇着,久久不愿离去。

“海伦娜,”他突然开口,“我想再见到你。”

“喔,那当然了,雷斯顿先生。我非常欢迎您来我家……整个春天,我都在等着您来,但是当您没来的时候,我知道,那是因为您尚未准备好,您不太确定是否该来拜访。”

他不解地看着她。他从来没约过波兰女孩,但他有理由相信她们通常并不会响应得如此正式,或使用如此恭敬的语气。

“我的意思是,”他解释,“我想再次见到你,因为——”他挣扎地说,“因为我喜欢你,因为你很美丽,因为……”然而一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接着,他一头雾水地眼睁睁看着她转过身去,跑进屋里,门砰一声关上了,而他在那里站了许久,哑口无言地望着静音板与挂着小窗帘的窗户。

他显然犯了极为重大的社会罪行,这使他不知所措。当然了,没有任何一个社会,甚至是他所处的那个虔诚而敬畏上帝的社会,会期待丧夫的女人永远守寡。即使如此,海伦娜脸上的表情依然令人费解。雷斯顿能理解她感到惊讶,甚至冲击。

但不会恐惧。

他在农民眼中只是一个古怪的人。他是一个怪异的外人,一个怪物。但这是为什么呢?

他慢慢地走回家,沉思苦想,第一次试着用移民的角度看自己。他经过教堂,听到了木匠正在为室内装潢做最后修饰的零星锤击声。他突然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把教堂建在村子里唯一的异教徒家隔壁。

他到厨房里冲咖啡,在窗边坐下。他能看见小山丘青绿而慵懒地上升,更远处则是纯洁的白色山脉。

他将视线从山脉往下移,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十分细长,因长期操控几十艘复杂的宇宙飞船而养成了很高的敏感度——这是宇宙飞船驾驶员的手,当然与农民的手不同,就如同他的人也与他们不同,但本质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他们是怎么看他的?

答案很简单,他们把他看作一名宇宙飞船驾驶员。但为什么把他看作驾驶员这件事会影响他们对他的态度,而且还因此无法在他面前放松,也无法向他表示出他们对彼此表达的热情、友爱,甚至怨恨?一名飞行员,毕竟仍旧是个人。雷斯顿拯救他们于迫害之中,功劳却不属于他;纽华波斯卡的生活成真,功劳仍不属于他。

突然,他想起了《出埃及记》,于是满心疑惑地站起来,找出冬天时借来的那本《圣经》。随着心中渐升的恐惧,他开始阅读。

他在突起的平台上疲倦地蹲下身子。在他头顶之上,不可逾越的屋檐模糊了天空。

他低头望向山谷,看见了那象征他命运的、在远方摇曳的微小灯火。但是,除了他的命运之外,它们象征了更多东西:它们象征温暖与各式各样的安全;它们象征着纽华波斯卡的人类文明。在寒冷的山上,他在平台上蜷缩着,意识到没有人能够离群索居,而自己对移民的需要与他们对他的需要,程度并无二致。

他开始走下山,速度很慢,因为他很疲倦,也因为他在先前狂怒的攀登之下,两手都已瘀青、流血。当他到达草原的时候已是早晨,太阳照得教堂屋顶的十字架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