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潜龙勿用:襁褓中的革命文艺(第4/12页)

言之凿凿,所写的是“思想之经过”,是“心程”。报告事件的内容,另成一书,叫做《现代的俄罗斯》。后来作者写成的《俄罗斯革命论》,原稿毁于“一·二八”炮火,未能存留、出版,但那也不是报告文学,而是社会科学论文。

《饿乡纪程》,又名《新俄国游记》,1920年底动笔于哈尔滨。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绪言中把自己看作疯子,他是以“疯子”的心态前往“饿乡”的。

我知道:乌沉沉甘食美衣的所在——是黑甜乡,红艳艳光明鲜丽的所在——是你们罚疯子住的地方,这就当然是冰天雪窖饥寒交迫的去处(却还不十分酷虐),我且叫他“饿乡”。我没有法想了。“阴影”领我去,我不得不去。你们罚我这个疯子,我不得不受罚。我决不忘记你们,我总想为大家辟一条光明的路》我愿去,我不得不去。我现在挣扎起来了,我往饿乡去了!

这一段话多么酷似鲁迅的《野草》,这哪里是什么报告文学?不,这是散文诗!是借“报告”而作的诗。作者在这里表露出种“罪感”,他甘愿作为“疯子”而受罚。“我愿去,我不得不去”,这不分明是鲁迅笔下的过客么?过客是有一个声音召唤他前去,这里是“阴影”领着疯子去。过客的前面是坟,而疯子的前面是“冰天雪窖饥寒交迫的去处”——饿乡。这里令人想起许多鲁迅的文章:《狂人日记》、《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影的告别》、《死火》、《过客》……这不仅仅意味着鲁迅和瞿秋白精神世界的相通,不仅仅可以解释为什么鲁迅给瞿秋白写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的赠联。这里更令人感兴趣的问题是,作为一个未来的共产党头号领袖的心态。他明知前面的目标对于个人来说是酷虐的,但他挣扎起来,勇敢地前行了》“我总想为大家辟一条光明的路”。在众人的不理解中,他完成了对自己的理解和确认。所谓“疯子”实际却是“超人”。他把个体的生命交付给了“辟路”的行动,在行动中完成自我形象的塑造。自身命运的悲剧感使主体获得了无穷的力量。“不得不去”,成了一条先在的生命原则。这也就是瞿秋白为什么能在就义前从容不迫地唱起《国际歌》的根源。在革命者看来,这“不得不去”的征程,这受尽苦痛的献身,是最美的艺术,最大的快乐。真正的革命者,一定是审美的革命者。如果认为革命是痛苦的,欣赏不出革命中的艺术之美,那么迟早会退出革命或反对革命。革命是一种精神、一种气质、一种性格,是艺术的极致。为什么公认鲁迅既是伟大的革命家,又是伟大的文学家,道理便在于此。瞿秋白的这篇绪言,已经为自己的文学革命生涯谱好了基调,便如一首七律的头两个字定好了平仄,那么最后两个字的平仄也就决定了。沉迷于艺术之美的“疯子”,最后必然要走向革命,就像李白最后走向水里的月亮——因为革命是最高级的艺术。列宁说“革命是人民盛大的节日”,瞿秋白的这两本书,的确写出了节日的盛大气氛。

瞿秋白第一次听《国际歌》,是1920年在哈尔滨工党联合会庆祝十月革命节的集会上。“看坛下挤满了的人,宣布开会时大家都高呼‘万岁’,哄然起立唱《国·际歌》(International),声调雄壮得很。”这一定给了瞿秋白极深极深的印象。当瞿秋白面对国民党行刑队的枪口,唱起《国际歌》时,他大半会想起15年前的这一场景。是这首歌让他看见了世上最美的艺术,从此他决定献身给那艺术之神,他做到了。

在《赤都心史》中,瞿秋白写到几次大会。如《莫斯科的赤潮》一节中写“杜洛次基洪亮的声音,震颤赤场对面的高云,回音响亮,如像声声都想传遍宇宙似的”。接下去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