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把日来吞了”:繁丽的新诗(第4/10页)
梅花!梅花!
我赞美你!我赞美你!
你从你自我当中
吐露出清淡的天香,
开放出窈窕的好花。
花呀!爱呀!
宇宙的精髓呀!
生命的泉水呀!
假使春天没有花,
人生没有爱,
到底成了个什么世界?
梅花呀!梅花呀!
我赞美你!
我赞美我自己!
我赞美这自我表现的全宇宙的天体!
还有什么你?
还有什么我?
还有什么古人?
还有什么异邦的名所?
一切的偶像都在我面前毁破!
破!破!破!
我要把我的声带唱破!
《女神》的自我是在自毁中完成的。强悍粗粝的“破”压倒了一切。在这些作品中,一切诗的镣铐都打破了,可以说真正做到了“我手写我心”。郭沫若主张“绝端的自由,绝端的自主”。上天入地,狂呼乱喊,却不觉其浅陋,感人至深,原因在于发乎真情,又合于时代,大我与小我在《女神》中得到了髙度的统一。如《我是个偶像崇拜者》:
我是个偶像崇拜者哟!
我崇拜太阳,崇拜山岳,崇拜海洋;
我崇拜水,崇拜火,崇拜火山,崇拜伟大的江河;
我崇拜生,崇拜死,崇拜光明,崇拜黑夜;
我崇拜苏彝士、巴拿马、万里长城、金字塔;
我崇拜创造的精神,崇拜力,崇拜血,崇拜心脏;
我崇拜炸弹,崇拜悲哀,崇拜破坏;
我崇拜偶像破坏者,崇拜我!
我又是个偶像破坏者哟!
一共9行中共有22个“崇拜”,张口就喊却一喊中的,正是不假修饰,直达诗的根底。郭沫若说:“诗无论新旧,只要是真正的美人穿件什么衣裳都好,不穿衣裳的裸体更好!”中国新诗这位美人自从解去镣铐之后,可以说就从《女神》为代表的裸体时代开始了她的时装之旅。
《女神》第二辑的30首诗中也有一部分狂暴粗粝间隙的安静隽美之作。如表达眷恋祖国情绪的《炉中煤》:
啊,我年青的女郎!
我不事负你的殷勤,
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的思量。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燃到了这般模样!
啊,我年青的女郎!
你该知道了我的前身?
你该不嫌我黑奴卤莽?
要我这黑奴的胸中,
才有火一样的心肠。
啊,我年青的女郎!
我想我的前身
原本是有用的栋梁,
我活埋在地底多年,
到今朝总得重见天光。
啊,我年青的女郎!
我自从重见天光,
我常常思念我的故乡,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燃到了这般模样!
这一类诗在形式上往往很讲究整齐和谐,追求视觉美和听觉美。像《地球,我的母亲》、《心灯》、《登临》、《光海》等,其实已在开启后来的新月派诗歌的先河。它们不是古典诗歌格律的残留,而是对新诗艺术规律的自觉探索。郭沫若一再强调“诗是写出来的,不是做出来的”。他的许多诗篇是在灵感冲来时一挥而就的,比如《凤凰涅槃》的前一半就写在课堂上。但诗歌一旦从心中经过手、笔注到纸上,“写”与“做”的界限就不是那么泾渭分明,它会在不自觉的状态下获得各种先在条件所决定的艺术加工。只是对1921年前后的郭沫若来说,这种种艺术加工都是不自觉的,都是来自心底的喜悦的要求。他在1922年说:“我又是一个冲动性的人,我的朋友每向我如是说,我自己也承认。我回顾我走过了的半生行路,都是一任我自己的冲动在那里奔驰;我便作起诗来,也任我一己的冲动在那里跳跃。我在一有冲动的时候,就好像一匹奔马,我在冲动窒息了的时候,又好像一只死了的河豚。”所以,冲动的一面,狂暴的一面,无畏无惧、敢破敢立的一面,是《女神》的主导,也是《女神》的艺术价值和文学史价值的精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