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七部 骗枭 六十八(第6/9页)

他们依偎在一起遐思时,只感到“咣当”一声震动,侧脸看去,他们的船被另一条画舫拦腰撞上了。这个情景似乎在以前遇到过,肖少泉正皱着眉头回忆时,梁秋惊恐地“啊,啊”叫了两声,颤抖着的手指指着一个点,没待说出话来,便晕厥在他的怀中。

他疾扭头向梁秋所指的那个点看去,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那艘撞过来的画舫正面搭着一块蓝布帘,而在梁上挂了几串彩蛋吊坠,直垂到布帘前。会绘彩蛋的人很多,但直觉告他,这是婉儿的作品,舱中人肯定是婉儿。自天坍地陷以来,梁秋不仅砸碎了全部彩蛋,而且一提及婉儿便不寒而栗。她是梁家和肖家的灾星,又在小金山前突然撞上来了。他想跳到那条船上去揪住婉儿,但身子刚动,那门帘却掀了一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苍白的男人的脸,朝他阴兮兮地笑了笑。他感到浑身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大喊了一声:“鬼!”接着便一头栽倒在船舱里。

待船夫掐着人中把他搞醒,他抬头再看时,那艘画舫已无踪影。至此,他对这两年多来发生的事情的原委已经全明白了。那个卞梦龙加倍地报复了他,甚至最后这一幕都是当年金山大水荡那一幕的重演,所不同的只是两个人的位置颠倒了。生活这玩意儿,往往把过去的一段辰光按原版放大复制后,在时下再现出来。

那还是多少年前的一个深夜时分,他把从温秉项家裹来的东西全部带上,又带上一个临时搭伙的巧珍,匆匆离开了无锡,乘一辆马车赶赴苏州。他避开了恐惧,避开了复仇,只留下对手在身后的绝望而粗野的呼喊。

这段往事的原版被放大了,仍是一个雨濛濛的深夜,他带着裹来的全部财产,又带上一个临时搭伙的女人婉儿,匆匆离开上海,准备乘一艘旗昌公司的快船赴欧洲。过去的一段时间,他一个活结一个活结地织了一张网,把对手牢牢地罩在里面。他用婉儿的名义买下的闸北那片旧厂房,出资尚不足六万,但却与肖少泉的大部分股合在一起,以十三万五千元抵押给了汇丰银行,算下来,当这片厂房易主后,他仍白赚了七万多。当然,在这一出中,钱已不是主要的了,而蹂躏、糟蹋仇家以换取一种心理上的平衡才是主要的。现在都结清了,他同样要避开恐惧,避开追捕,亡命于白种人的土地。

雨飘飘洒洒。黄浦江中无声无息地停了个黑糊糊的大家伙。卞梦龙和婉儿共同提了口大皮箱来到了江边的小码头上,穿过那些灰暗、凄凉的货堆,上了一条被淋得湿漉漉的小船。小船离岸之际,他不由回头看了看,他最后一次听到来自这片土地的声音,是盖在货物上面的毡布在风中所发出的呼嗒呼嗒声,那声音单调乏味,显得郁郁寡欢。

这是一艘三千吨级的干货船,来上海装满了棉花准备返回英国利物浦港。周婉儿自称她参加了这宗棉花交易,通过她的斡旋,用金条买通了船长,挤出了两个床位,同意把他们带出去。卞梦龙原想乘客轮走,但要等下一船班还得在上海滞留半个月,于是便同意乘这艘干货船离沪。

小木船靠上了这条钢铁巨兽,他提着皮箱,顺着舷梯一步一步往上走,每走一步,身上便增添一分轻松感。他终于踏上了尾甲板,那个体形魁伟的英国船长走上前,用巨掌拍了拍他的左上臂,像打量牲口般看了他几眼,往后一甩头。随即一个水手过来帮他拎起箱子,把他们送到了甲板上层的双人水手舱中。水手把箱子扔到铁床上,从宽大的水手裤中掏出一瓶杜松子酒,从另一边裤袋中掏出一纸包的风干肉,放到两床间的小铁桌上,伸出四个指头向他们晃了晃,转身带上舱门走了。

“他是说四点钟起航。”婉儿向卞梦龙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