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刚至柔 至情至性傅斯年与家人(第5/9页)

傅斯年叫我当教务长,管杂务,从教务到工友的事都做。我爱唱爱跳的,性格活泼,孩子们都喜欢我。我还记得傅斯年的孩子叫傅仁轨,董作宾的孩子董敏、董兴,劳榦的孩子劳延瑄、劳延全,向达的孩子向宇生、向燕生,梁思永的女儿梁柏有等。因由孩子的关系,也熟悉了那些太太。她们天天接送孩子。俞大綵在家里请我吃过一顿饭。用当地新出的麦粉做了一个蛋糕,两三个菜,龙嫂做的。15

在俞大綵晚年的记忆中,四年的李庄岁月竟如仙境般迷离:

那是一个水秀山明,风景宜人的世外桃源,我们结庐山半,俯瞰长江,过了一段悠闲的日子……在那段难得的清闲的日子里,(他)不是给儿子讲几段《三国》《水浒》,便是看书写作;有时背着双手,环绕室中,摇头晃脑,不断地用满口山东腔调,哼唱诗词,怡然自得。年幼好奇的儿子只在一旁瞠目相视。16

傅斯年一家住过的板栗坳桂花院。

春秋两季,傅斯年要离开李庄,乘船去重庆公干。他下榻的上清寺聚兴村22号,是中研院总部宿舍。费正清描绘这里,“高级知识分子生活在落难状态中,被褥、锅盆瓢勺、孩子、燏子和谈话喧闹声乱成一团。这是一个贫民窟,但又住满了受过高等教育的专家,真是一个悲喜剧的好题材。”17傅斯年在这里忙公务,也舍生忘死地参政议政。程沧波写道:“有一次在参政会开会之前,我好几次到聚兴村他的房内,看他拿着一个小箱子,藏在枕头底下,寸步不离。我问他里面是什么宝贝?他很紧张地说,这是他预备检举某大员的证件。”18那位大员即国府财政部长兼行政院长,蒋介石的连襟孔祥熙。傅斯年自1938年3月开始上书蒋介石,认为孔祥熙担任行政院长“作来一切若不相似”。此后数年多次致函蒋,揭发孔祥熙的贪腐问题。俞大綵回忆:

在李庄几年中,孟真在家时更少,常去重庆;心所焦虑,唯在国家之危急存亡。他在国民参政会发表言论,在报纸上写文章,对政府的批评甚至对当局个人的攻击,都是出于一片爱国赤诚,毫无一点私念。他平常好议论,但他对个人私事,向不作恶意批评。只要事关国家,他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常对我说:“我非识时务之俊杰,更不识何谓明哲保身,我乃大愚也!”19

妻子当然知道横亘在丈夫前路的险情,却更了解他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性格。1945年8月1日,傅斯年给夫人写信:“国库局案,我只嚷嚷题目,不说内容,不意地方法院竟向中央银行函询,最高法院总检察署又发公函给我,要内容‘以凭参考’(最近的事),闭会后孔祥熙连着免了两职:一、中央银行总裁;二、四行联合办事处副主席。老孔可谓连根拔去(根是中央银行),据说,事前并未告他。老孔这次弄得很狼狈。闹老孔闹了八年,不大生效,这次算被我击中了。国家已如此了,可叹可叹。这一件官司(国库局)我不能作为密告,只能在参政会辩,此事我大有斟酌,人证物证齐全,你千万不要担心。把老孔闹掉,我甚为满意。以后的事在政府与法院,我不作主动了。上星期一见蒋先生,他对此表示极好。”20其实,他早已得到一份关于蒋介石欲为孔祥熙(中央银行国库局案)说情的绝密抄件,还在上面勾出要害处,并在“委座”的名侧大笔一挥批道:“不成话。”他给夫人的信不过是放宽她的心。

1944年夏秋,日军为实现“一号作战计划”围困衡阳,国军方先觉部全军覆没,部分日军窜犯贵州,占领黔东南重镇独山。一时间人心惶惶。傅斯年在桂花院的土屋中,展纸研墨,为儿子仁轨书写文天祥的《正气歌》《衣带赞》诸诗。题跋曰:“其日习数行,期以成诵,今所不解,稍长必求其解。念兹在兹,做人之道,发轨于是,立基于是。若不能看破生死,则必为生死所困,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矣。”南宋将领文天祥被俘前,曾在衣带中藏有诗文,被后人称为《衣带赞》。《衣带赞》开篇即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傅在题跋中所书“(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则是孟子的名句。示儿亦为自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