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若绳纠

接下来的事更让我震惊不已,对于我问起龚寿,有的掾史感觉很奇怪,说这个人可是大名鼎鼎,好像确实当过亭长,不过那肯定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他如今住在高要县中阳里,家里拥有千亩橘田,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富户。龚寿是富人,我听他自己讲过,一点不假。但说他当亭长的事发生在很早以前,实在有些滑稽。我来广信的时候,分明是途经鹄奔亭的,难道那天我真的见鬼了不成。我命令,把龚寿找来再说,我要亲自问他话。

掾史的行动倒也雷厉风行,第三天上午,龚寿就赶到了广信县,径直来刺史府拜见。他和我在鹄奔亭时见到的样子确实有些不同,至少看上去衰老了一些,也胖了一些,鬓发都斑白了,跪拜的时候,姿势看上去也颇为艰难,哪里像能担任捕奸巡视之职的。我心里怜悯和奇异交杂,热情地笑了笑,要他免礼,问他:“龚寿君,别来无恙乎?”

龚寿抬眼看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山野草民龚寿,得蒙使君接见,幸甚幸甚。”

这个土财主,可能听不懂我文雅的寒暄,于是我开门见山道:“上次鹄奔亭一别,非常想念,没想到君竟然这么快就解职家居了。不过,在乡里当富家翁,优哉游哉,也确实强过在偏僻小亭担任吏职啊。”

他仍是显得非常奇怪,神情好像如做梦一样,赔笑道:“使君真是明察秋毫,小人曾经当过三年亭长,按照巫师所说,已经渡过灾殃期了。”

关于巫师的事,也和他当初讲述的一样,只是他的表情为什么这么茫然。我觉得诧异,但也懒得跟他啰嗦这些,又道:“今天找君来,要谈的是上次苏万年父女一家四口的事情。他们当时投宿在君的亭舍,曾得到君的热情款待,后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龚寿好像在回忆一件久远的事,喃喃道:“苏万年一家?苏万年一家?”

我有点不高兴了,提醒他:“就是一个老翁,在一个雨天,带着两个成年女子和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在你的亭舍避雨夜宿的事,你难道忘了?”

他好像恍然大悟:“哦,是有这么件事,时间有些长,所以一时记不起来,望使君见谅。这么件小事,没想到连使君也惊动了。说实话,那一家人非常奇怪,他们带着的那个小女孩因为生病,在我的亭舍多住了两夜,第三天早晨,我起床巡视亭舍时,却发现她们已经离开了,连声招呼也没打。她们欠了亭舍三两天的食宿费用,还是小人自掏腰囊,帮他们垫付的呢。”

“啊。”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竟然如此,可是她们一家没有抵达要迁徙的广信县,在路上就失踪了。因为她们家再也没有别的亲戚,乃至无人过问。本刺史若不是因为一桩别的狱事,也不会想到去寻找她们。”

龚寿道:“他们一家确实是从高要迁徙广信,怎么会失踪?”

我见龚寿一脸茫然,怀疑他最近脑子确实遭受了重创,这件事他忆起的仍是一鳞半爪,只好耐着性子把查到的苏家户籍簿之事说了一遍,广信县廷没有苏娥一家去登记的名数,以为他们临时改变主意,不想搬迁了,就没理会;而高要县以为他们已经徙户广信,也没有查验。现在苍梧君墓被盗,可能和他们失踪的事件有关,洛阳朝廷非常重视,特意下诏要本刺史亲自勘察,务必得出结果。

龚寿的表情当即变了,他赶忙辩解,坚称自己适才所言是实,绝无半点撒谎。在他的辩解过程中,我一直留意他的表情,看起来也确实不像撒谎。这方面我有经验,撒谎者细微的脸部变化,一般逃不过我的眼睛。但是,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觉得有点棘手,却并未气馁,反而更加坚定了要勘破此狱事的信心。二十年来,我断过不少复杂的狱事,好些开始看上去非常犯难的案情,最后无不在我的抽丝剥茧之功下,被完美侦破。我因此养成了从疑难狱事中获取快乐的习惯,有时狱事太简单,我还有些索然寡味。我最得意的,还数在当河南尹的时候破获的一个奇案,连耿夔也为之惊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