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亭榛棘覆

时间只不过相隔了几个月,通往鹄奔亭的道路竟然杂草丛生,确实像是荒弃了很久,根本找不到一条可落脚的路,让我们得以顺利进入院子。我命人铲出一条道来,否则我不敢步行,谁知道草丛里有没有我最怕的东西――蛇。苍梧郡的蛇相当多,有时大雨过后,连刺史院子的路上都会出现这种长着奇怪花纹的长虫,后来我只好下令在院子里一律撒上雄黄,才感到安心。

那些镶嵌着“大汉南土平,物阜民康”字样的小径,在工匠们的清理下,逐渐显露了出来。组成字的每一块石头上,还带着泥土的湿气,好像是历经多年才重见天日,让我恍惚自己的记忆是否真有问题。我沿着新犁开的小径进入亭舍的院子,几幢屋子也都掩埋在一片蒿莱之中,让人恍然觉得来到了古墓荒斋。院墙四围仍矗立着高大的木棉树、苦楝树和柚树,只是愈加繁茂了。厚实油亮的柚树叶间,隐约可见一个个拳头大的柚子,昭告着季节的变化。继续走进去,望楼还矗立在那里,不过看上去有点摇摇欲坠,几乎不像我几个月前看到的景况。

楼下曲尺形的客舍门楣上蛛网密布,数十个圆滚滚的大蜘蛛在网间来回游弋,让人头皮发麻。溷厕、厨房东倒西歪,愈加精力不济。

我看着那望楼,想起当时在楼上观雨的场景,心中蠢蠢欲动。我让人清理了楼下的杂草,一层层攀了上去,楼板腐蚀得不像样子,给人的感觉似乎一脚就可以踩塌。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到了楼顶,我只站了一会,连栏杆都不敢扶,怕它朽断。在这里仍旧可以看见远处的郁江,像玉带似的萦回曲折,真是个好的观景所在。当初驻守在这里的亭长,虽然会感觉静谧难耐,却也算有眼福,不是所有的亭舍都有这样好的观景处的。我这样想着,又恍然觉得梦幻,几个月前,我到底有没有来过这里?世界怎么会变幻如此。

下楼后,我又特意到居住过的房间去看了看,当时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正堂,自然也是灰尘蒙茸,游丝乱挂,地板和墙壁接缝的地方,黑乎乎的洞随处可见,看来老鼠在此建窝也为时不短。我越看越觉得心惊,几个月前,这里还都是窗明几净,清爽宜人;窗外绿竹猗猗,惹人遐思。而此时室内却蛛封尘结,窗外也荆绕棘囷。这哪里像几个月前住过人的,的确如簿册所载,起码废弃了四五年之久。

我沉着嗓子问耿夔:“为什么会这样。”

他脸色铁青,只是不住地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有些不高兴了:“不要老重复这种无聊的话,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吗?”他告罪道:“使君万勿心焦,下吏心中现在也乱成一团,半年前下吏和使君亲眼见到龚寿和使君一家,这是毫无疑问的。如果要解释这些情况,就似乎只有这么一种可能,当年在这个亭舍中,苏娥一家被害,因为凶案未破,被杀者一家有冤不得伸,积怨为鬼,得知使君新任交州刺史,特意牵引使君来到这个亭舍,在使君面前显灵,给使君些微暗示,以便使君能够循之逐捕杀害他们的凶手。”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这只是下吏的胡思乱想,使君向来不大信鬼神,就算世上真有鬼神,又怎么能打动使君?”

我浑身发凉,他所说的,也正是我刚才想过的。确实,我起先对鬼神半信半疑,但自从来苍梧后,一系列的巧合奇遇导致有鬼神的想法逐渐占了上风。交州蛮夷对鬼神的信奉之所以会远过中原,也许就是因为这里有更多的奇事异象所致罢。远处似乎又传来土著们送神的歌声,幽微凄楚,我抬眼望天,倾耳聆听。天色低沉阴郁,似乎又要下雨了,这是苍梧郡永远的一幅景象,一阵凉风倏然掠过庭院,树叶哗啦啦响了一片,我的心一阵发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