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闻战鼓意气生 第三节(第4/7页)

这番话,若是自唐康说出来,高遵惠不免要疑他是以退为进,但自田烈武说来,竟是坦荡得让高遵惠竟不忍怀疑他。

“田将军,你果真知道你这是多大的罪名?”

“死罪。”田烈武坦然笑道:“自军制改革以来,枢府、兵部、三衙,三令五申,首重军纪。下官身为禁军校尉,受令前往益州平叛,却擅离职守,功劳再大亦不可抵其罪。下官亦不敢抱怨——此例一开,诸将为所欲为,朝廷要如何节制?”

“田将军,此乃知法犯法……”

“高大人,下官只是一介武夫,大道理,下官实是不懂什么。但下官却也明白:保护百姓才是军队唯一的责任。无论是杀敌攻城,还是守御边境,归根结底,都只是为了保护百姓而已。将有五德,其中之仁,非止是爱抚部下而已。惟有爱民护民之将领,方能称为具有‘仁德’的将领。无论如何,下官都不忍心见百姓于水火而不救。”

田烈武说这番话时,并不见得如何慷慨陈辞,只是平平淡淡地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高遵惠与唐康却都已动容。高遵惠在心里暗道:“果然是武进士出身,非寻常赤佬可比。”唐康却是脸上一红,只觉得既惭且愧,叹道:“利百姓即是利国家。致果有此见识,是大宋之幸。”

田烈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能有什么见识。”高遵惠与唐康都只道他谦逊,却不知道他其实说的还是大实话——这些话,都是当年在环州石越曾和他说过的。田烈武又注视着高遵惠,铿锵一声,单膝跪倒,道:“下官只是一介武夫,高大人却是戚里贵臣,论到为国效忠,心怀黎庶,皆非下官所能及。方才大人没有当众责问,足见大人之仁心。还乞大人成全!”

高遵惠望望田烈武,又看看唐康,顿时在心里暗暗叫苦:“这竟是要越卷越深了……”他踌躇了好一阵,总是觉得难以回答田烈武。要他“成全”田烈武,那不吝于掩耳盗铃,非智者所为;但若让他放下脸来,将田烈武赶回蓝田县,单是计算利害得失,便不见得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何况田烈武不论是真心假意,至少口里说得光明磊落,为国家黎庶不计生死祸福,而他高遵惠却因一己之得失而横加阻拦,败坏国事……此事传扬出去,真是好说不好听,清议、朝议,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他!

他不想则已,越想越觉无奈。如此好一会,忽然想起一事可得暂时缓颊,忙问道:“田将军,你的护营虞侯何在?你要调动这两千马军,可以不告诉赵隆,却不能瞒过护营虞侯吧?军法官是要验文书的!”

田烈武一怔,迟疑了一下,回道:“是下官假造枢府文书……”他话未说完,便听到外面有人高声道:“下官武经阁修撰、翊麾校尉、护营虞侯李浑求见!”

高遵惠瞥了一眼田烈武,“田将军先起来罢。”一面道:“有请!”

顷刻,便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关西大汉掀开帐帘,弯腰走了进来。见着高遵惠,已抱拳拜了下去:“李浑拜见高大人。”

“请起。”

“谢大人。”李浑站起身来,望着田烈武,笑道:“致果,看来你我运气不太好啊!”田烈武苦笑不语。李浑又玩世不恭地笑道:“致果可不能一个人将罪过全担了,这可是扬名天下的大好机会。”说完,见高遵惠正看着他,忙转过头来,正色道:“高大人,擅调禁军之罪,下官这个护营虞侯也有份。若要治罪,下官绝不敢混赖。然下官殿前侍卫班出身,全族皆蒙皇恩,未能报国效忠而以罪论死,虽死不能瞑目。求大人成全,只要平定了渭南那些叛军,下官便当自缚至大人辕门前请罪,李浑九泉之下,亦感大人恩德。”

高遵惠早知道这么大的事情,绝难瞒过护营虞侯——枢府公文是那么好伪造的?唐康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做这种冒天下之大韪的事情。真要做了这种事,别说石越、文彦博,便是皇帝本人也保不了他。高遵惠或许会相信田烈武能抱着必死之心去平定渭南兵变,但他绝不会相信唐康也会如此。他本以为田烈武或做了什么对护营虞侯不利之事,却没料到这个李浑竟是同谋。不过,更让他惊讶的是,是李浑竟是殿前侍卫班出身——卫尉寺军法官,做到从九品以上,便要调入大内诸班直充宿卫三年,才能放出继续晋升;又或者,是在大内诸班直服役五年以上,由皇帝亲自派到讲武学堂一年,再至诸军做指挥一级以上单位的军法官。这是为了保证皇帝对军队的控制。但据高遵惠所知,殿前侍卫班的侍卫,是绝少出任军法官的。这殿前侍卫班是所谓的“羽林孤儿”,三千五百余名侍卫,全是烈士子弟,在殿前诸班直中地位特殊,放至诸军中,一般便直接任指挥使以上武官,这些人,极少有愿意出任军法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