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闻战鼓意气生 第三节(第5/7页)

“田将军,李将军。”高遵惠沉下脸来,他心中犹豫难决,田烈武、李浑义不畏死,他不能不有所触动,而左右取舍中的利害抉择,更让他无法立即做出决定。他的语气甚是无奈,“君辈只知要某成全,却叫谁来成全我?!君等行事,情理虽可谅,国法却是难容。我若不管,又是置国法于何地?”

“高大人。”唐康在旁边默然观察许久,听到这几句话,更是断定高遵惠心怀犹豫,他计算利害,便知道此时非把高遵惠拉下水不可,“然而大人纵是管了,他日要奈朝议、清议何?休说渭南、陕西的百姓,国家今日之局势,高大人难道看不清楚么?”

“康时!”高遵惠仿佛被刺到,霍地转身,望着唐康,冷冷道:“只怕你也脱不了干系。”

“祸福荣辱,下官早已置之度外。”唐康毫不退缩,直视高遵惠,亢声道:“但下官亦知道,士大夫当以天下兴亡为己任。渭南兵变,本不足虑,然如今整个益州路,竟无异于一个大火药桶。西南夷叛乱此起彼伏,兵祸连结。州县被叛夷攻陷,汉人、熟户死者数以万计。朝廷镇压叛乱的军队在益州屡战屡败,若不及时调兵入蜀平乱,只恐西南诸州数千里,非复朝廷所有!而益州路百姓之困苦,更让人望之心惊,小股百姓逃匿山林聚啸为盗,已非一宗两宗,若不能尽快息兵,使百姓稍得休息,王小波、李顺之事,便要复见于今日!大军入蜀,非止为平叛,亦是为震慑心怀叵测之徒。当此之时,绝不能让他处再出乱子了。渭南兵变,必须尽快平定,否则朝廷兵力聚于陕西,则益州必然空虚,只恐便要有不堪言之事。高大人于戚里中,素称贤者,若为一人之得失,而坐失战机,以致祸延西南,将悔之何及?!”

“果……果真有百姓逃匿山林为盗之事?”高遵惠被唐康所说之话震惊了。益州局势,难道真的败坏到了这种地步?

“我岂敢乱传谣言?”唐康苦涩地说道:“事关考绩,地方官多隐而不报。大人应当知道这几年间,朝廷发行了多少交钞!朝廷为供应军需,在益州和买粮食物品,征用民夫,交付的都是交钞。成都一面是粮食奇缺,一面是交钞泛滥,官价和买,八百文交钞一石米,而成都市面上交钞两千文,才能买到一石米!多少地方百姓,连糠都没得吃。”

高遵惠长叹了一声,默然不语。物价上涨,并非只是益州路的个别现象,包括陕西路、河东路、京东西路、汴京、两湖甚至是河北,都有不同程度的物价上涨。他在汴京的朋友私下里写信对他说,朝廷每年收的锐,都是逐渐地铜少钞多,到了去年,几乎全变了交钞,朝廷每年自各铜矿开采出来的铜,铸成铜钱发行后,便完全收不回来了。朝廷现在发行之交钞,他怀疑根本都是在无本发行。所以听说朝廷中已出现议论,要求在征税中实行(铜)钱(交)钞五五制,以缓解危机。而让高遵惠大惑不解的是,朝廷没有铜钱,可陕西市面上,竟然也很少见到铜钱……铜钱都到哪里去了?不过,不管怎么说,高遵惠已然相信唐康没有撒谎。他不懂“钱法”,弄不清交钞、铜钱这码子事,但是却明白粮价之重要。并非灾年,成都却石米两贯,已是极为严重的事情。而且,益州路不仅没有存粮去平抑粮价,反而还要不断的供给军用……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朝廷再分兵陕西,导致益州兵力不足,那真是将要有不堪言之事了!

“高大人,恕下官无礼。公将为大臣,将为戚里?”

“大臣如何?戚里又如何?”

“大臣者,以天下为己任,要担当的,乃天下之兴亡、社稷之存否、百姓之祸福。义之所在,虽万千人吾往矣;戚里者,不过为家族之祸福,一姓之私利,其贤者,不过谨小慎微,自全其家而已。大臣虽贫贱困苦,然天下之人无不景仰;戚里虽富贵尊荣,然上至公卿士子,下至贩夫走卒,视之不及商贾,遑论尊之重之?”他望着高遵惠,动容道:“大人虽素有贤名,然戚里之贤,孰若大臣之贤?本朝戚里之家数百,称贤者亦有数十。大人以为皇上是愿意多一位谨慎守法的戚里,还是愿意多一位为国尽忠的贤臣?!”唐康虽然是游说高遵惠,其实也是说的自己,高遵惠固然是“戚里”,可他唐康,却也逃不脱“衙内”的身份。这种身份,对于庸庸碌碌的人来说,自然是一种幸运,但对于抱负远大的唐康来说,有时候却也是一种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