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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为扬州某生,初八夜,人挥箑坐衖中,生独酣寢。夜既深,闻窸窣声,不之异,猝见生冲帘出,手掷碗碎,以片磁划腹,血泉涌,抓五脏摔之地,厉声曰:“不信,视予心!”言已倒地绝。

死状虽然极惨,但据相随的老仆说,此人的兄弟早死,遗下寡妻孤儿,此人为霸占财产,竟逼死弟妇,害死孤侄,所以也是罪有应得。

这些为冤鬼索命的除了忘恩负义者之外,还有大量逼奸婢女,包揽词讼,发放重贷,渔肉乡里,侵夺田产,贩卖鸦片之恶者。梁恭辰甲辰参加会试,邻号有人缢死于厕中,死前在卷子上自供:“刀笔杀人者三,鸡奸致死者一,请大人正法。”真是“一死不足以蔽辜,而天必死之于耳目昭彰之地!”

冤鬼索命固然是假,但对这些死者一做调查,竟然挖出那么多丑事,却是意外的收获。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到某些秀才举人老爷们利用在乡间的地位都做了些什么德行事了。所以贡院中的仇鬼之说,也并不是全无意义。

当然,死于场屋中也不可能全是有隐恶者。进入矮屋之前,考生本来就是冰炭交战于心,只盼着能遇上个猜中的考题。及至考题发下,立刻傻眼,盼了三年的希望落空,下次机会又要苦等三年。正如刘青园所说:“当其时,默对诸题,文不得意,自顾绝无中理,则百虑生焉:或虑仇不能归,或忧饥寒无告,或耻亲朋讪笑,或债负追逼,或被人欺骗,种种虑念,皆足以致愚夫之短见,而风寒劳瘁病亡,更常情也,恶足怪?” 

所以在前述那么多考场中的鬼物之外,不能不提一下真正的考场鬼,他的名字就叫“科场鬼”,是那些因“风寒劳瘁”或自寻短见而死在考场中的书生。鲁迅先生在《无常》和《女吊》中两次提到他,在城隍庙或东岳庙大殿后面的暗室中,在目连戏过鬼的队伍中,科场鬼与吊死鬼、淹死鬼、跌死鬼、虎伤鬼排在一起,应该看作是无辜的冤魂一类吧。民众是善良的,在他们眼里,对那些从底层向上奋斗而不幸死于考场中的下层知识分子,是含着一些同情的,虽然这些人爬上去之后,于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但是有一事让人担心:吊死、淹死、跌死、虎伤诸鬼都是要讨替身的,科场鬼与他们为伍,是不是也要到科场上找替身呢?真是这样的话,麻烦可能又更大了些吧。因为据说死于考场的士子,尸首虽然“打天秤”出去了,魂灵却留滞于考场之内呢。[3]

二〇〇七年十一月

附:袁子才答杨笠湖书第一封

秦世兄来,递到手教,有是哉,子之迂也!《子不语》一书,皆莫须有之事,游戏谰言,何足为典要,故不录作者姓名。足下当作正经、正史,一字一句而订正之,何许子之不惮烦耶?为载香君荐卷一事,色然而怒,似乎有意污君名节,则不得不大言以开足下之惑。

夫至人无梦,足下在闱中不但有梦,而且使女子入梦,其非至人也明矣。然而求者自求,拒者自拒,如《画墁录》载范文正公修史一事,则虽非至人,亦不失为正人。乃足下公然如其请而荐之,为正人者当如是乎?其事已毕,则亦浮云过太虚,忘之可矣,何以庚寅年运川木过随园,犹欣欣然称说不已?凡仆所载,皆足下告我之语;不然,仆不与足下同梦,何从知此一重公案耶?主试是东麓侍郎,亦君所说,非我臆造。今并此不认,师丹老而善忘,何以一至于此!想当日足下壮年,心地光明,率真便说,无所顾忌。目下日暮途穷,时时为身后之行述墓铭起见,故想讳隐其前说耶?不知竟见香君,何伤人品!黄石斋先生为友所嬲,与顾横波夫人同卧一夜,夷然不以为忤。足下梦中一见香君,而愕然若有所浼,何其局量广狭之不同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