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与感性(第3/5页)

然而矛盾的是,也很少有其他作家像理查森这样,从一种更高的立场倡扬女性贞洁对于男性贪欲所具有的改造力量。在其第一部小说中,浪荡子B先生在不断地接触到帕梅拉的美德之后,感到“我该认为自己配不上她,直到我能让自己的举止、情感以及行为与她自己的相和谐”。正如小说导言所展现的,她意在对其读者也产生此种影响,“希望每一个顽固的浪荡子在读到你之后,都能幡然悔悟”,其主张,“每一个忍不住阅读你的处女,能模仿那种美德,得到好报”,一如女主角。同样,克拉丽莎更高的德性也改造了洛夫莱斯的密友约翰·贝尔福德,于是他悔悟、改过,决心寻找与解救此前所有被他伤害的人,最终他成为了一个幸福的丈夫与父亲。甚至是最邪恶的浪子,在接触到贞洁处女的感情之后,也在弥留之际忏悔过往的行径。这就是哈格雷夫·波莱克芬爵士的命运,他是《查尔斯·格兰迪森爵士》里面的恶少,而洛夫莱斯的命运也同样如此。在小说里,亦如在现实生活之中,女性道德之优越的观念极为强大。

在这一显著而肤浅的推断之外,存在着一种更深刻的真相。事实上,那种关于女性应通过展现其固有的谦逊以驯化男性的假定,反映并延续了女性的弱势地位。很多作者视之为当然,并大加赞赏。“正如自然赋予了男性之于女性的优势,使其拥有更强大的头脑与身体,”休谟写道,“他就得减少此种优势,尽量宽容行事,对于女性的嗜好与观念故意表示尊重与同情。”无需“多想,那样一种亲切而崇高的人格应该被置于一种荣耀的依附状态中”,乔治三世的一位牧师评论道,因为

如此温和、如此美好的心灵会将依附关系提升为一种优越与控制的力量。它自身带有美德之影响力与无法抗拒的强力,有力量控制那些最为狂暴的激情,它择善而固执之,由是可以征服并击败最为顽固的心灵。

更糟糕的是,这种新的优雅风尚使得女性遭遇到持续不断的物色与约会,与此同时,又往往因为男人所谓的自然欲求而免除他们的责任。正如小说家与评论者喜欢指出的,危险的男性常常是优雅而诱人的伴侣,“我们中间最有魅力的绅士”实际上是“糟蹋你们女士的人”,沉迷于“毁灭女人”。汉娜·摩尔就哀叹道,即便是“最可人的女性”,也经常争风吃醋,以“得到一个登徒子的青睐,她们倾慕于他的侃侃而谈,引述着他的甜言蜜语,她们过分的偏爱可能阻碍了那个男人变得更好,因为他发现自己这个样子会更受欢迎”。因为人们对于女性贞洁不会采取同样纵容的态度,最终的后果乃是,多数举止合宜的心理以及实践之负担都压在了女性身上。女演员玛丽·罗宾逊不无尖锐地评论道,不忠的男性,

以人性之脆弱为其辩解……他会申言这是激情的主宰,感性的控制,并为悠久的习俗所认可。他是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因此被大部分的女人所喜爱与崇拜,虽然他每时每刻的一切作为都在证明,女人乃是被他欺骗的受害者。

玛丽·沃特利·蒙塔古夫人在1710年写给一位追求者的信中说,男女之间的求爱,只不过是一种残酷的血腥运动:“对你而言是娱乐,对我们而言则是死亡。”斯蒂尔也同意,实际上,“女性要承受一切风险,而男性则无所顾忌”,而在此之后,“她们一无所有,只剩下徒劳的叹息和眼泪,并谴责那些让她们落得如此悲惨和耻辱境地的人”。简言之,尽管有一大堆关于女性优越举止能够训导男性的说辞,这种新的优雅与斯文之理论的主要后果却是约束女性的行为。

当然,男人欲望之表现实际已不再比约束女性之习俗更为“自然”:男人可以简单地接受或者弃绝放荡的作风,以达至更高或更低的境界,不论其有意还是无意。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认为女性天生贞洁而男性则不然的观点,得到了日益发达的科学之支持。在18世纪早期,有关优雅的理论特别将重点放在对于正确举止的学习上,此在两性皆然。从这一世纪的中期开始,其重心则越来越多地放在了所谓自然感性的表现之上。以洛克和牛顿的思想贡献为基础,当时主要的科学家与医生发展出一套新的有关人类心理、感官知觉以及神经系统之性质的主流范式。在多种普及化的媒介之中,小说因其对感情状态的特别关注,发挥了最关键的作用。例如理查森,凭借其朋友与医生乔治·切恩的专业知识,具体刻画了人类如何对于感觉与活动进行体验。这一思维方式如今已成为那种坚强信念的基础,在其中,女性内心与肉体都应更富于“精致”、“柔和”、“温顺”、“想象”、“感性”及贞洁。随之而来的观念即是,不贞之举在身体与心理的原因及后果对两性而言存在着极大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