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变化中的社会(第3/8页)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所有革命理论都要也必须与1848年革命经验相吻合,马克思是如此,巴枯宁、巴黎公社社员以及俄国民粹派皆如此(关于俄国民粹派我们将在下文续论)。有人也许会说,他们都是从1830—1848年的动荡岁月中走过来的,但他们没有把1848年前的那面大旗,即空想社会主义,从左派队伍里永远砍除。主要的乌托邦倾向已不复存在。圣西门思想已割断了与左派的联系,转入孔德的实证论,而且变成一群资产阶级冒险家(主要是法国人)共有的不成熟经验。罗伯特·欧文(Robert Owen,1771—1858)的追随者将他们的理论研究转向唯心论和世俗主义,将他们的实践活动转向合作商店这一不大的领域。傅立叶(Fourier,1772—1837)、卡贝以及其他提倡共产主义社区的人物(主要是生活在自由土地上,享有无限机会的人)都被淡忘了。格里利(Greeley,1811—1872)提出“年轻人,往西走”的口号,这比他早期的傅立叶式口号强多了。空想社会主义到1848年时已告销声匿迹。

法国大革命的后代在1848年后仍活跃在舞台上,其类型从激进的民主共和派到布朗基式的雅各宾共产党人都有。民主共和派时而强调民族解放,时而强调对社会问题的关心。他们是传统左派,既未学到什么,也未丢失什么。巴黎公社的某些极端分子,除了想再发动一次法国大革命外,根本别无他求。布朗基主义靠着它顽强的决心和巧妙的组织,终于在法国生存下去,并在公社里发挥重要作用,但这是它最后一次亮相机会,此后再也未曾扮演过重要角色,且即将在法国新社会主义运动的不同趋势撞击下消失陨灭。

民主激进主义的生命力较为顽强,因为它的主张真正表达了各地“小人物”(店主、教员、农民)的愿望,亦即工人的基本要求,同时也投自由主义政客所好,希望自由主义政客支持他们。自由、平等、博爱也许不是具有精确意指的口号,但面对有钱有势的大人物,穷人和普通百姓仍知道这个口号的含义。然而即使民主激进主义的正式纲领实现了,一个像美国那样借由平等、无条件普选产生的共和国成立了[所谓无条件普选是针对男子选举权而言,当时尚无任何国家认真考虑妇女的公民权,只有美国富战斗精神的斗士开始为此努力,维多利亚·伍德哈尔(Victoria Woodhull)便于1872年参加总统竞选]。民主的热情也不会因之降温,因为“人民”需要行使真正的权利来对付富人和贪官,光是“人民”的需要就足以使民主热情存在并继续下去。不过,民主激进主义的纲领当然还未成为现实,甚至是在规模不大的地方政府当中,也不曾实现过。

然而这个时期,激进民主本身已不再是革命口号,而成为为达到目的而采用的一种手段。革命的共和国就是“社会的共和国”,革命的民主就是“社会的民主”,这些是马克思主义政党越来越常采用的标题。不过民族主义的革命家对此还不很了然,例如意大利的马志尼党人,他们认为既然独立和统一是建立在民主共和主义之上,那么取得独立和统一之后,一切问题也都解决了。真正的民族主义当然会是民主的、社会的;如果不是,那它就不是真正的民族主义。马志尼党人并没有不主张社会解放,加里波第就宣称他本人是社会主义者,暂且不论他所说的社会主义者是指什么。在人们对统一、共和大失所望之后,新社会主义运动的骨干便将从以前的激进共和分子中脱胎而出。

无政府主义显然是1848年后的产物,更准确地说是19世纪60年代的产物,虽然我们可以从19世纪40年代的革命骚动中找到它的踪迹。无政府主义的奠基人是蒲鲁东和巴枯宁。蒲鲁东是位法国印刷工人,自学成才,后来成了多产作家,不过他从未实际进行过政治宣传鼓动工作。巴枯宁是位俄国贵族,他随时都准备投身到无政府主义运动中(我们可以列出一个无政府主义的“家谱”,但这与真正的无政府运动发展没有多大关系)。他们两人在早期就受到马克思的注意。马克思不喜欢他们,他们敬重马克思,但也回敬了马克思的敌意。蒲鲁东的理论本身并没多少有趣之处,系统紊乱,偏见太深,毫无自由主义色彩,他既反对女权主义,又反对犹太人,反倒是极右派对他推崇有加,但他的理论对无政府主义思想有两大贡献:其一相信小型的互助生产组织,而不相信没有人性的工厂;其二痛恨政府,痛恨所有政府。这对自力更生的工匠,自主权较高、抵制无产化的技术工人,尚未忘记其农村小镇童年生活的城里人以及邻近工业发达地区的居民特别有吸引力。无政府主义正是对这些人,对这些地方有最大的号召力。国际工人协会当中最忠实的无政府主义者,正是瑞士小村庄“侏罗联合会”(Jura Federation)里的钟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