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逼良为娼

反腐风暴永远是庞大的政治体制中的一阵凉风,是繁杂的政治活动中的一个内容而已。再周密的反腐法律,也只是现行“游戏规则”的组成部分之一。所以,我们不能脱离大的政治环境,把反腐败孤立出来谈。

乾隆朝越反越腐的疑问,要从政治制度中去寻找答案。尽管乾隆制定了一系列法律法规来预防、惩治腐败,他也推出了更多的制度,把官员们往腐败的道路上推。这些制度包括臣工贡献、皇帝出巡、议罪银、赔补亏空、官员公捐等。

臣工贡献就是达官显贵们向皇帝进贡,是“送礼”的文雅说法。在地方上任职的督抚要员们不定时地送给皇帝一些地方特产,可以联络感情,但要建立在自愿的基础之上。可雍正朝将“臣工贡献”定为一项制度,把它确定为地方督抚要员的一种政治义务。到乾隆时,乾隆皇帝更是把地方高官进献贡品的多少、好坏、周期长短,和他们的“忠诚度”联系在了一起。他的逻辑是: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效忠皇上、为皇上尽心办事,就要在物质上有所表现。于是,乾隆把臣工贡献制度严密化、系统化,增加了直接向皇帝进贡的大臣的范围,并且默许一些中下级官员逾制、越级进贡;进贡的周期越来越短,之前一般是端阳、万寿、元旦的时候大臣们进贡,乾隆朝又规定上元、中秋等节也要进贡,而且平常要有“非例之贡”。仅有制度可循的,乾隆时期的天下总督每年进“例贡”一百八十三项、巡抚进“例贡”二百七十七项,这还不包括制度之外的“非例之贡”。

乾隆二十二年(1757),粤海关监督李永标、广州将军李侍尧进献了一批贡品,计有:“紫檀镶楠木宝座一尊、紫檀镶柄木御案一张,紫檀镶楠木五屏风一座,紫檀天香几两对,镶玻璃洋自鸣乐钟一座,镀金洋景表亭一座,镶玛瑙时辰表两块,黄猩猩毡五匹。”这次贡品送上之后不久,乾隆皇帝给二李发了一封圣旨:“此次所进镀金洋景表亭一座,甚好,嗣后似此样好看者多觅几件。再有此大而好者亦觅几件,不必惜价,如觅得时于端阳贡进几样来。”李永标、李侍尧两人敢不再送?敢不出去四处踅摸更“大而好”的西洋钟表?

进贡虽然是地方高官私人行为,但钱却是地方政府公款支出的。乾隆朝的闽浙总督伍拉纳就承认:“我们并不自出己资买办物件,乃婪索多银自肥囊橐。”比如,浙江巡抚福崧到任后,马上吩咐盐运使柴桢“代办”贡品,有玉器、朝珠、手卷、端砚、八音钟等件。这一次进贡花费白银三万八千余两,全都计在盐运司衙门的公款上。客观地说,如此频繁的进贡、如此昂贵的贡品,完全超出了地方督抚的经济承受能力之外,不得不逼着他们去违规、违法筹措资金,勒索下属、收取贿赂等等。

乾隆皇帝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进贡给下面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但他更关注封疆大吏们的忠诚度,他不在意贡品是怎么来的,而在意什么时候来、来的是什么。事实上,乾隆拿到的贡品太多,塞满了整个紫禁城,最后造成了仓储难题。他儿子嘉庆继位后,发现“内府所存陈设物件,充禼骈罗,现在无可收贮之处”。绝大多数贡品,乾隆压根就没看过,更没碰过,“所贡之物,视之真粪土之不如也”,直接扔到哪个不知名的角落去了。但是,嘉庆皇帝认识到了问题,还是继续让大臣们贡献“粪土不如”的贡品。这只能理解为皇权的自私了。

乾隆是中国古代出了名的喜欢出巡的皇帝。他在位六十年,外出巡幸超过了一百五十次,平均每年两次半还要多。皇帝走出紫禁城、到北京之外的地方看看,客观上有利于了解真实情况,还可以收揽人心、笼络官绅、整饬吏治等等。但乾隆的出巡过于频繁,且热衷游山玩水,地方官绅投其所好,不惜耗费巨资“接驾”。他们大兴土木,建造行宫,修葺园林,建设御道,搜罗奇珍异宝、文物古玩进献给乾隆。在富庶的江南地区,盐商等富裕阶层或者主动捐献,或者被官府勒索,承担了主要成本;而在经济欠发达地区,则完全是动用公款,压迫百姓来伺候乾隆。腐败官吏趁机中饱私囊。乾隆本人也承认此举劳民伤财,在晚年时说:“朕临御六十年,并无失德,唯六次南巡,劳民伤财,作无益害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