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尸骨难安

绍熙五年(1194)春天,太上皇赵昚的生命走向尽头。

赵昚病重的三个月间,赵惇没有探望过一次。相反,他天天在宫中与李凤娘游宴。赵惇如此行径,完全丧失了人心。皇帝不孝,又不听劝谏,群臣们只能将此归咎于自己没有做好大臣职分。他们纷纷上疏自己弹劾自己,请求罢黜。在奏章中,大臣们指出朝廷出现了道德危机,一向提倡的孝道没有得到执行,感到自己列位朝堂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应该受到惩处。奏章上去后,官员们按惯例都居家待罪,不去办公了。但另一方面,所有大臣都“待罪在家”,荒废了朝政,也是变相地劝谏皇帝,类似于今天的集体罢工。于是,朝廷上出现了“举朝求去,如出一口”、朝政无人打理的现象。赵惇依然对此置若罔闻。

六月,赵昚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临死前,他特别想见儿子赵惇一面,顾视左右,泪流满面,却说不出话来。消息传出重华宫后,舆论大哗。宰相留正、兵部尚书罗点、中书舍人陈傅良、起居舍人彭龟年等人不得不再次进谏,力劝赵惇过宫去与太上皇诀别。其中,彭龟年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头破血流,满身满地都是鲜血。留正则拉住皇帝的衣裾不放,哭着恳请赵惇一定要去见太上皇最后一面。赵惇只反复说“知道了,知道了”,一点没有起驾去重华宫的迹象。最后拗不过大臣的死劝,赵惇让唯一的儿子、嘉王赵扩代为前往探视。

六月戊戌日,过了五年寂寞、无奈、伤心的太上皇生活的赵昚逝世,终年六十八岁。

死前,宋孝宗一直深情地注视着宫门,希望儿子的身影能够出现。重华宫那遗憾的长瞥,深深投射到了帝国政界中,随即掀起了汹涌的波涛。

太上皇死后,重华宫的内侍没有首先向皇帝赵惇报告,而是先去找了朝廷的重臣们。他们先去了宰相留正的私第和知枢密院赵汝愚的官邸,通知噩耗。赵汝愚闻讯,制止了内侍去皇宫报告。他担心李凤娘知道消息后,可能阻拦赵惇上朝,甚至封锁消息。赵汝愚要求重华宫当天秘不发丧,隐瞒太上皇驾崩的消息。

第二天入朝,赵汝愚当着赵惇和满朝文武的面,将太上皇驾崩的消息禀告给了皇帝,公之于众。大臣们边哭边请赵惇速去重华宫主持太上皇安葬的事宜。对于丧事,赵惇没有任何理由推托,不得不答应下来。这一次,群臣觉得赵惇怎么也得去重华宫主持父亲的丧事了。大家在宫门外列队等候了多时,直等到中午,还不见皇帝的影子。原来赵惇怀疑这是大臣们为了要让自己去见父亲,伪造了父亲的死讯,下套让自己去重华宫。他心底里还是不愿意去那并不太远的地方。就当群臣望眼欲穿之时,后宫传来消息说,皇上生病了,最近不处理政务。也就是说,赵惇不出宫了,太上皇的丧事没人主持了。

宋王朝的政界就出现了危险的一幕:太上皇停尸重华宫,因为没人主事而无法入殓;原本应该主持一切的赵惇称病不出宫门半步。不知道赵惇到底是不相信父亲真的死了,还是被李凤娘所胁迫,或者两者都有。相反,北方的金国得到赵昚的死讯后,马上派遣使者前来吊唁。赵惇作为家属和君王,理应出面接待。但尴尬的是,因为赵惇躲在深宫中,金国的使团竟然无人接待。一两天之内,东南骚动。“时中外讹言汹汹,或言某将辄奔赴,或言某某辈私聚哭,朝士有潜遁者。近幸富人,竟匿重器,都人皇皇”。临安城里谣传满天飞,人心惶惶,有的人还收拾细软离开了临安。恐慌情绪还传播到了军队中。

宰相留正和知枢密院事赵汝愚无可奈何,只好跑去请八十多岁高龄的宋高宗皇后、太皇太后吴氏出面主持丧礼。吴氏是驾崩的赵昚名义上的母亲,开始以“没有先例”一口拒绝为儿子主持丧礼,但禁不住留正和赵汝愚两人苦苦哀求,也考虑到局面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只好勉为其难,挣扎着出面主持了太上皇赵昚的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