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印嘉佑口述

时 间:2015年10月18日(第一次)

2015年11月24日(第二次)

地 点:北京林业大学教工宿舍

访谈者:定宜庄

[访谈者按]与印嘉佑先生的相识很有意思。他们夫妇逛书店时无意中发现我那本《老北京人的口述历史》,便买了下来。在阅读的过程中,用他自己的话说:“出于当编辑的‘职业病’,看书时总拿个笔‘边看边画’”,遂将书中错误与问题一一订正并写了出来,此后,他颇费一番周折才找到我,并把他为我的书所作订正的手写稿寄来。我为这位年近八十老人的热心、认真和执着感动,决定到他家当面致谢,而在交谈中发现他的祖、父以及他本人的经历,作为北京八旗后裔的又一个个案,也非常值得记录,于是形成了第一次的访谈。在这次访谈中,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是他父亲的一生,还有就是北京林学院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迁往云南的遭遇。“文化大革命”之前北京的高等学校有50余所,“文化大革命”期间就有30余所外迁、解散或消失,损失难以计数,却是一个迄今未引起关注的问题。

当我把第一次访谈的稿子交印先生过目之后,他又给我来了一信,说是由于第一次时不知道我想谈什么,所以没有精神准备,好多应该谈的事还没有谈透,有意犹未尽的感觉。于是我便再次拜访,补充了一些第一次未谈及的内容,其中关于他童年时期居住的甘雨胡同所住居民的情况,由他一户一户叙述起来,尤为有趣。甘雨胡同地处京城最繁华地带,清亡之后这里居民构成的变化,正是京城变迁的一个缩影,窥一斑而知全豹,也是以往很少为人所采用的方式。

除了对我书中的问题一一指正之外,印先生还赠送给我大量他多年收集的关于北京的材料,包括他自己在北京林业大学离退休处的刊物《流金岁月》中发表的文章,他说:“这些材料,也许会使您能更了解一下比您年长几岁的人日子是怎么过来的!”这话真好,因为老北京人的日子,尤其是比我年长的那些老北京人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恰恰是我这部口述要记录、要表达的主题。

印嘉佑先生与女儿2011年的合影

又及,刘曾复是我在《老北京人的口述历史》访谈中着力最多,占据篇幅也最长的一位被访者,注5在与印先生的谈话中,竟然无意中谈到了刘曾复先生在林业大学的表哥,这使我对刘先生所处的社会关系及其亲友的认识,又增进了一步。也是我为印先生所做这份口述的一个额外的收获。

印嘉佑(以下简称印):昨天您来电话(说要来)以后,我把我收罗的好多报纸,挑了点可能对你有用的,你看看。

定宜庄(以下简称定)(翻阅印先生的报纸):您订了好多份报纸啊。

印:我对门那家的亲戚在搞发行,送我一份《北京青年报》;学校离退休处一人送一份《北京日报》; 我老上收发室帮忙去,人家报纸多了就给我,杂七杂八的什么都给我,给我我就收着。我一大堆报纸都没整理。

定:您真有心啊。咱们这样,咱们从头来好吗?

印:您有什么问题您说。

定:不是有什么问题,就是听您聊聊天儿。我发现您记性特好,记性特好就好办。咱们从你们家开始说起好不好?就是从您祖上,您知道的那辈的事儿。

印嘉佑的妻子(以下简称印妻):他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记性好。多少年前的事情都是,所以我们家的家谱都得问他,我们印家这么多人,别人谁都不行。

1.我祖父

印:我知道到北京的头一辈儿。我小时候在我一个叔伯大爷家,看到过我们家的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