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生意场上一向是钱的事情最简单,人情才是最难还的(第4/18页)

何桂清当然不傻,衣食住行都交给那户洋人去办,生了病也是请郎中过来把脉吃药,寸步不敢出门,看样子是打算在房中终老了。

“本来胡财神还想用重金买下这栋房子,但何桂清也早料到此招,几十年的宦囊所积不断用出去,洋人觉得养着何桂清就等于捧了一个取自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哪里肯轻易放手。后来也有人劝胡财神,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何桂清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等于是在蹲监坐大狱,要是太过辣手,非要赶尽杀绝,今后谁还敢跟胡家做生意呢。胡财神当然不以为然,坚持要抓何桂清,可是他手下的一班人都觉得那人言之有理,暗中掣肘拦阻,就把此事慢慢拖了下来。”

“两江总督官居一品,胡雪岩亦是商界首富,想不到都拿一个无拳无勇的洋人平民无可奈何,真是天下奇闻。”李钦摇了摇头。

“李少东,你们李家久居北方,那里还是大清的天下,可是这东南半壁,嘿,先是叫洪秀全搅了个天翻地覆,现如今洋人又成了说一不二的太上皇,他们的炮舰就停在黄埔江口,谁敢招惹?”

正在此时,就听楼梯口哗啦一声,像是店伙计的托盘被人撞落,惊呼声方起,用来在雅座之间隔挡的巨幅屏风猛然间倒了下来,李钦手疾眼快,一扯罗掌柜,二人赶紧避开。

就见一个酒气熏天的人身子扑在屏风上,整个人压着屏风倒在地上,手脚挣扎了几下却爬不起来。

掌柜见闯出了祸,赶紧过来赔罪:“二位爷,您可千万别见怪。这位是洋大人,喝多了酒,咱们劝不住也不敢劝。您二位请移座,我叫厨子再做好菜。”

说洋人,洋人到,李钦上下打量了那抱着酒瓶,半醉半醒的洋人,忽然一皱眉:“咦,这不是怡和洋行的理查德吗?”

“李少东认识他。”罗掌柜道。

“我和他在徽州做过洋枪买卖,后来在盐城修海塘,他是怡和洋行的代表,卖给我两座旧教堂,拆了做砖石料。”

“那没错了。这洋人可够倒霉的,大概就是因为卖教堂一事,带着老婆到盐城去半公半私游玩,恰逢暴民作乱,他老婆被拖入空房轮暴之后,活活打死。这个理查德趁乱抢了一匹马,这才逃出性命。英国领事馆虽然为他做主,但是怡和洋行的董事嫌他办事大意,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于是将本来交给他的生意收了回去,只派他与洋兵轮上的司务打交道,负责炮舰的维修补给。甭管中国外国,当兵的生意是最难做的,理查德死了老婆,还整天受兵痞子的气,弄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整天抱个酒瓶子喝得烂醉。依我看,离被怡和洋行辞退也不远了。”

“嗯。”李钦心里有数,要不是自己修海塘偷工减料,就不会引发那一场暴乱。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理查德,又回过头看向夜色中的黄埔滩,唇角现出一丝笑意,喃喃道,“可别说我不照应你。”

罗掌柜没听清,问道:“李少东,你说什么?”

“上海地方我不熟,这事儿还要偏劳你了。”李钦诡秘地一笑,小声说了几句话,末了道,“所有开销过后到江宁李家盐铺去支。”

“哟,少东家太客气了,我当差这不是应该的嘛。”罗掌柜也是老江湖,知道不该问的别问,李家是棵大树,抱紧了准没错,于是招呼手下人将理查德架了出去,自己也随后跟出。可是毕竟事涉洋人,罗掌柜这一夜前思后想总不放心,第二天看看时辰不早了,叫上一辆车,直奔十六铺的永兴旅馆。这家旅馆住的大多是洋人,昨晚罗掌柜就是按照李钦的吩咐,把理查德送到了这里。

他前脚刚下马车,抬眼看见李钦与理查德联袂而出,就听李钦笑道:“放心,理查德先生,咱们都姓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此事成了,我绝不食言,包你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