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生意场上一向是钱的事情最简单,人情才是最难还的(第2/18页)

李钦想到就做,备了一份价值不菲的水礼,雇了一辆马车,直奔“天利和”。罗掌柜五十多岁,做了半辈子钱庄生意,一面之交的主顾尚且过目不忘,何况是李家公子,见了面就像熟识几十年的老朋友一样,满面欢笑,直嗔着李钦来上海不告诉他,是有意疏远自己。

李钦一肚皮心思,也被他逗得一笑。又觉得自己要问的事儿直截了当不好开口,干脆就坡下驴,提出要到锦江楼摆酒谢罪。罗掌柜哪里肯,一手按住李钦,另一边连连呼派,让伙计赶紧到锦江楼订上好的雅座。

李钦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当罗掌柜提出要再找几个上海钱庄的头面人物做陪客时,李钦摆摆手:“不必了吧,我今天来是有事想要向罗掌柜请教,人多了反倒不方便。”

罗掌柜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位李少东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等到了锦江楼,偌大的雅座只有李钦和罗掌柜两个人,确实太冷清了,于是罗掌柜做主,给“长三堂子”写了四张局票,叫来的当然都是这一行的“尖儿”,莺莺燕燕,吴侬软语,递酒唱曲儿,一时好不热闹。李钦本好此道,被四个绝色女子围着,哪能不心动,愁怀暂且放下,一时间也谈笑风生起来。

等到酒过三巡,喝也喝过了,乐也乐过了,罗掌柜使个眼色将几个“长三”遣走,也不再叫新人,堆起笑脸问道:“李少东,方才在钱庄里,你说有事要问我,难不成是你我两家的买卖出了什么漏子,那我可得先给李少东赔个罪了。”

“哎,哪里哪里,罗掌柜过虑了。我要问的这件事,和贵宝号并无关系。”李钦仿佛还沉醉在方才的笑语嫣然中,怔了一下这才答道。

等听完了李钦的来意,罗掌柜竟是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眯眼笑着说:“这就难怪了。李少东只知胡财神是洋人的大主顾,却不知道他们也是彼此合作做生意的伙伴,而且洋人对胡财神一向是有所于求,当然不敢得罪他。”

“胡雪岩在杭州开钱庄、做药店,与洋人何干,为什么要求他?”李钦不解道。

“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胡财神这个人真正是大手笔的生意人,从咸丰末年起,他就在暗中布局,控制了苏杭一带的乡下茧行。洋商来到中国有三样东西是必买之物,一丝二茶三瓷器。首当其冲的就是丝绸。胡财神将茧行握在手里,那是丝绸这门生意的根源。哎,就好比李家如今掌握了盐场,所有盐商、盐贩都要看你们的脸色,倘若得罪了李家,就没了货色。洋人也一样,想要买丝回国大发利市,那就都要仰仗胡财神肯卖茧给他们。”

“原来如此。”听了这么个比方,李钦当然恍然大悟。

“还不止呢。我听说胡财神眼下拿出大笔银钱,打算联合南浔的大户,将养蚕人家集合起来,开缫丝厂,这么一来,今后江南地方的丝生意十之七八就都姓了胡。洋人当然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正软硬兼施,要么让胡家放弃这个主张,要么也要在缫丝厂入股。你说,这个节骨眼上,洋人哪里会去得罪胡财神呢。”

李钦吸了口凉气,自己在王天贵面前拍了胸脯,认为这是一件手到擒来的小事,谁知不知不觉间竟然捏了个湿面团在手上,甩不掉也扯不开。眼下洋人不是不肯给李家这个面子,而是与胡雪岩彼此利害相牵,不能因小失大。

“难办了。”李钦向椅背上一靠,眼珠子转来转去,心中暗自打着主意。

“罗掌柜,我向您讨个主意。”李钦忽然身子前趋,压低了声音,“既然商量不行,那怎么样才能硬压洋人一头,让他们乖乖地听令呢。”

“哎哟,您这可是问道于盲了,我一个小小的钱庄掌柜,别说不敢去碰洋人,就是连这个念头都不曾起过。”罗掌柜哑然失笑,他与李家做着生意,很不愿这个年少气盛的李少东做出什么冒失举动,于是耐心劝道,“我劝您也不必动这个心思。洋人,他能把咸丰爷从紫禁城撵到热河去,连朝廷都拿这群黄毛绿眼睛没辙儿,咱大清还有谁能动得了洋人呢。别说咱们大清,就是他们本国的官儿要是不占理,一样拿这些洋商没办法。上次就有个英国商人因为领事馆不肯为英商力争关税,回国去告了英国领事一状,结果这个领事就被叫回去大大申饬了一顿,末了被贬到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小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