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跨越海峡(第2/14页)

我的单子上提到了药店。在法国,药店的经营范围似乎总是非常专一。他们不采购球形救生器、彩色胶卷、潜水员用的水下呼吸器材或防盗自动警铃。店员清楚他们的职责,从不在你出门的地方向你兜售麦芽糖。我不知不觉地听从他们的意见,似乎他们是会诊医生。

我和我妻子有一次在蒙托邦进了一家药店,要买一包创可贴。他们问,干什么用。埃伦轻轻敲击她的鞋跟,一双新凉鞋的皮带在她的后跟上磨出了一个水泡。药剂师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坐下来,像一个脚崇拜者那样轻柔地脱下她的凉鞋,察看了她的脚后跟,用一块纱布将其擦净,站起来,严肃地转向我,似乎真有什么事需要我妻子回避似的,然后静静地解释道:“先生,那是一个水泡。”当他卖给我们一包创可贴的时候,我心想,依然保持着赫麦的精神。

赫麦的精神:进步、理性、科学、欺骗。“我们必须与时代一同进步”几乎是他的最初说的话;于是他一路向前,获得了“法国荣誉军团勋章”。当爱玛·包法利去世的时候,有两个人守护着她的尸体:一个是牧师,另一个是药剂师赫麦。代表了古老的传统思想与新的正统思想。这就像是十九世纪一尊寓言性的雕塑:宗教和科学一起为罪孽深重的尸体守灵。那是沃茨的一幅画。只是不论是宗教人上还是科学人士,在守护尸体时竟都睡着了。起初,只是世界观的错误将他们连在--起,但很快他们一同成了打鼾公,形成了更深层次上的联合。

福楼拜不相信进步:特别不相信道德进步,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他生活的时代是一个愚蠢的时代;由普法战争带来的新时代,甚至会更加愚蠢。当然,有些事情将发生变化:赫麦的精神将取得胜利。不久,每个长着畸形脚的人都将有权获得一次错误设想的手术,而这样的手术将导致一条腿的截肢;但是那又意味着什么呢?“民主的所有梦想,”他写道,“就是将无产者提高到资产阶级所达到的愚蠢程度。”这一行字常常让人们毛骨悚然。那样难道不是完全公平了吗?

在过去的百年里,无产者在资产阶级的骄傲自满中接受了教育;而资产阶级对自身的统治地位信心不足,变得更为狡猾和具有欺骗性。这是进步吗?假如你想见识一下现代愚人船的情景,那么就仔细看看——一艘满载的海峡渡船。你看他们的疯狂样子:盘算着免税的好处;在酒吧里过量饮酒;在老虎机上痛快地玩耍;毫无目标地绕着甲板转悠;心中筹划着在海关应该坦白到何种程度;等候着船员们接着下命令,似乎这个命令决定着他们能否越过红海。我没有评判孰是孰非,我只是在观察;如果大家都挨个儿站在栏杆周围,观赏着光和水的相互辉映,开始谈论布丹的话,不知道我内心会有何感想。而且,我也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也买了不少的免税商品,像其他人一样等候着指令。我要说的只是:福楼拜说得没错。

驾驶后座上的胖货车司机正打着呼噜,像帕夏一样。我给自己又弄了一瓶威士忌;希望你不会在意。只是在振作精神,要告诉你关于……什么?关于谁的事?有三个故事在我心中争先恐后。一个是关于福楼拜的故事,一个是关于埃伦的故事,一个是关于我自己的故事。我的故事是三个中最简单的——它几乎不过是我存在的一个令人信服的证明,但是我觉得那是最难启齿的。我妻子的故事较为错综复杂,值得关注;但我也引而不发。把最精彩的留到最后,像我早些时候所说的那样吗?我想情况并不是这样的;事实刚好相反。但是等到我向你讲述她的故事的时候,我希望你做好准备:也就是说,我希望你对书本、鹦鹉、失踪的信件有足够的了解,还有熊,还有伊妮德,斯塔基博土的观点,甚至还有杰弗里·布拉斯韦特博士的观点。书本不是生活,不论我们多么希望它们就是生活。埃伦的故事是真实的;也许甚至这就是我给你们讲述福楼拜的故事的原因所在。